相較於李斯來說,在整個大秦帝國的曆史上,我的存在感不算很高。


    我的君王統一天下的時候,在我和同僚們商討定什麽新帝號的會議上,在詔書裏提到過我的名字。


    ——丞相綰、禦史大夫劫、廷尉斯等皆曰:“昔者五帝地方千裏,其外侯服夷服諸侯或朝或否,天子不能製。


    我這個人啊,在百度百科上不算籍籍無名,也當然稱不上顯赫。畢竟連我的生卒年,後人們都沒有考證出來。


    我當然會覺得有點兒難過,同樣是丞相,看看人家李斯——清晰明確的人生軌跡,嶧山碑的小篆手書,包括給大王寫的求情公文都留下來了。


    我呢,沒什麽事跡,除了讚同分封的那個事兒,還有我的名字,我什麽也沒留下來。


    不過我的性格與脾氣都挺通透,自是暗暗歎了口氣,又異常理解史書的操作。


    我對我沒什麽存在感這件事,不怎麽放在心上。


    在官場那兒,我並不算個中規中矩的人,我將蔡澤視作我的奮鬥導師。


    對於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我從來不去爭長短。上級笑,我也咧嘴笑,上級生氣,我也跟著生氣。對於意見相悖的大事,我據理力爭無果之後,就選擇順其自然。


    後來,當我的上級變成我的君主的時候,我也時刻保持這種行為。


    我足夠光明磊落,也足夠通達世故。


    混跡官場多年,我不算遊刃有餘,也不會像某些人一樣四處樹敵。


    我還挺滿意我自己的。


    雖然我已經死了兩千多年,但我還是挺關心我拚死拚活奮鬥過的這片土地的興衰榮辱。


    我常常化作春風,化作細雨,來看看這人間。


    不過說來也怪心酸,我趴在鹹陽的城牆上翹首以盼,我隨著渭河水濤濤奔騰,我跟著護城河的河水漲漲退退。


    我也遇上了我的舊友。我可悲的看到一個事實,我居然是秦國相國丞相集團中少數幾個“健全死去”的人。


    他們的眼睛飽含滄桑,無盡的言語隨我埋入風雨。


    但我一次都沒碰見我的君主。


    我壽終正寢的時候,他和李斯,蒙恬都來墓前看我了。


    我記得他老喜歡賞我一些徐福煉製的丹藥,丹藥哪有獼猴桃好吃?


    我有時候也搞不懂,嬴政這小夥子比我年輕不少,他怎麽就愛折騰起養生來了。


    我不覺得丹藥有什麽問題,但似乎他很難過,畢竟我的死亡令長生不老這種願望又離他遠了一點兒。


    我還活著的時候,我就知道他十二歲一登基就開始給自己修陵墓了。


    作為臣僚,也作為大他些年齡的人,我知道“修陵墓”這三個字不是個好詞匯。


    “大王正年輕,不必憂勞這等事。”


    少年的黑眼仁裏全然沒有對死亡的概念。


    他笑著和我篤定地說:“禦史,寡人沒有完成目標之前,寡人就不會死。”


    那時,我起身,抬起頭來看他,他高高立身於章台殿上,眉目之間盡是王者之氣,我覺得他有孝公之風範。


    秦國那個時候內外交困,我仰視他,本想順著孝公之誌,用以激勵。


    “大王……”


    “如果任何人都敢欺辱寡人的子民,寡人永不瞑目。”


    我不能將這樣的話歸於偉大,我隻覺得後怕,覺得他的思想似乎與前代的君王有些不一樣。


    我到死的時候,我也不太理解他為什麽非得要這片土地都隻呼喚一個國號。


    這一點,我承認隻有李斯是他絕無僅有的知音。


    我每逢甘霖才可一觀,我看到兩千年的秩序。


    我這才發現他已經奠定了一個世界。


    那麽,他是否已與高大連綿的驪山融為一體?


    我想要告訴他:


    我看見青山蒼翠,巍峨雄壯。


    我看見河海不盡,東流而去。


    我亦見這人間,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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