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回到張良所在之地,洞口旁站了幾個裝備齊全的力士。還有濃鬱芳馥的香味,許梔想是他們將博山爐拿來用了。


    洞中還燃起了篝火,這篝火比她點燃的那堆火要旺許多,也要有形狀,像是一個巨大的柿子,橘紅色的皮在雪地中被燃得愈重色,越發濃鬱。


    “讓公主受驚,我等罪該萬死。”眾人齊聲,皆俯首而跪,已然等著這位驕縱非常的嬴荷華公主劈頭蓋臉施行懲戒。


    這些人有些是從宮中出來的,他們也並不了解張良與這賊人有著韓國的牽連,他們見那腹下之傷平整卻深,是自大秦王刃。士兵們完全曲解了,以為那是公主憎惡張良沒及時施以援手怒而動的手。


    許梔不知他們這做法是在怕她。她剛才隨李賢說了些郭開與亡趙之間的聯係,走得有些慢,她提出說可以自己走,李賢也不把她放下來。


    估計他還在生氣她把他和張良的關係想成那個樣子。


    但雪風刮臉上是真疼啊。


    太艱苦了。


    她伸手把自己身上新的一件灰裘往上攏,伸出手來去遮。


    她越發覺得,選個離山洞那樣遠的地方談話,章邯是真有病。


    罪魁禍首不覺得遠,他覺得這樣還挺好。


    李賢也不是很明白,張良重度昏迷,應該沉睡個好幾天,但他整個人老是處於反複醒來的階段,每次醒來的時間都很短,從不曾超過一分鍾,間隔卻要好幾個時辰。


    但就算這樣,有時候他的眼皮就動了一下,某些人就能欣喜地軟言軟語地與他念上好幾句話,在他身邊捧著一壺被她攪得像綠色毒藥的羹肴,待上一兩個時辰也不嫌累。


    張良根本不能進食什麽東西,都是李賢給他拿木棍灌下去的。


    許梔往往就會把那碗張良不能喝下的綠色毒藥端到他的麵前,用慣用的目光看著他。


    ——“是用薤攪拌的,賣相不好但絕對不難喝。”


    “拿開。”


    ——“我已經喝了兩碗了,實在喝不下了,不能浪費糧食。”


    “……”他不喝不是因為擔心難以下咽。


    ——“那我端去給章邯將軍。”


    ……


    許梔見他喝了之後,又眯了眼睛笑道:“這不是喝下了嘛,不至於這般難吃吧。”


    “不難吃。”他說。


    “那你這語氣稍稍溫和些好不好?”


    麵前的人一雙圓溜溜的眼睛裏既張弛著屬於少女的善意又飽含可進退的理智。


    她用他給的那條手帕,擦去他額上的汗,又彎腰接過他手上的碗,叮囑道手臂上的傷好之前,不可再為了防備,大清早去練什麽劍。


    “此地皆是秦土,我們都很安全。”


    “好。”他特意放平了些語調。


    歸途的雪絮絮不止。


    許梔自己縮在了灰色裘衣的那全毛中,出於好心,本能沒法讓她忽視背著她的人也被風這樣刮。


    她準備給他把風擋一擋。


    李賢一下卻失去視覺。


    她還在他的臉骨上亂摸了幾下。


    “你若再摸,我看不到路了。”


    許梔一下就縮回了手,“我怕你冷。”


    “背著你,我不會冷。”他說。


    ……有這樣重?李賢總能讓她的好意被拂得讓她自己都難受,許梔幹笑著道,“如果你那張臉凍壞了,也不太好。”


    她說完沒過一會兒,已到了地方。


    許梔的臉頰還是被寒風凍得有些發紅,她搓了搓手,對這些跪在她麵前的士兵擺擺手。


    “得緣你等將賊寇鏟除,我怎會怪罪?”


    “謝公主體恤。”


    “你們,可有查出來我的車輪被毀是有何故?”


    李賢聽此言,隻覺她言中有指。


    “這……”


    其中一人生得濃眉大眼,皮膚黝黑,與李賢身體年齡差不多,但已是軍旅宿中百戰的模樣。


    他不好開口。幾日來聽著同伴們說張良先生如何可憐,嬴荷華公主如何狠厲,他參與不進去。


    車轍、車輪都是被動過手腳的。她看到她旁邊來自鹹陽的年輕官員,瞬間將線索連成了一片。


    他無法當著這麽多人直言。


    還好在他沉默的時候,旁邊的同伴開了口將話接了過去。


    許梔打算找章邯,如果郭開找上來,她身邊得有人才可以有武力值來應付。


    又聽他說:“公主恕罪。車夫章邯將軍得書去接蒙大人了,此地安全,還請公主暫候。”


    不一會兒。


    她聽到張良的聲音。


    他醒了。


    不是醒一分鍾、半刻那樣,而是真的醒了。


    李賢抱著手臂聽完他虛弱的道謝。


    他聞到張良身上被熏了大量的麝香。麝香辛溫,氣極香,走竄之性甚烈,有極強的開竅通閉醒神作用,為醒神回蘇之要藥,最宜閉證神昏,無論寒閉、熱閉,用之皆效。


    看來他不是正常醒的,而是外力所致。


    縱是張良,也不過是被挾的一顆黑子。


    許梔當他是轉圜時局的要領,嬴政亦不會輕易放了他這樣的人。


    博山爐中正燃著深褐色的粉末,已又換了新。


    “我……”張良剛張口。


    許梔連忙伸手打住了,“老師先別說話,真能開口了再說話吧。”


    “緩言便無大礙。”他聞到自己身上的香,眼中極其細微地閃過了一絲錯愕,她眉目與烏黑的眸子中天然帶著令遺臣退卻的、來自秦王嬴政的相似。張良雖不識藥,但自幼是貴族出身,他很熟悉香料以及作用。


    李賢破天荒地對張良笑了笑,按照上麵的暗示,他對張良如數托出了頓弱之行的安排。


    張良蒼白的臉上因輕微的咳嗽而變得紅潤了一些。


    他看著在一旁坐在那鼎香爐旁的許梔,複雜繁複的爐具他一眼就認得,那是她從李斯家裏搬走的,一種極詭異而複雜的感覺忽而湧上心頭。


    張良的手心變得有些發麻,邊上的李賢也是一臉緩和的微笑著看他,令他感到從沒有過的如坐針氈,他的全身上下沒有一處是正常的。


    分明傷處是鑽心的痛,想要層層剝離他的意誌,但麝香又令他的思緒無比清醒。


    張良的麵前是彎彎的新月,他看到她欣喜地伸出手,若無旁人地為他掖好了身上的絨毯,又若無旁人地在李賢刀一般的眼神中,用手背試了試他的額溫,“還好還好,並沒有發燒。這下總算能安全到雍城了。要是發燒了我還不敢折騰你。”


    她總是這般的、是因為想要使用他嗎?就如同是一個劍客需要擁有一件趁手的兵器那般,在滿是暗流與陷阱的秦國朝堂廝殺出一條血路。


    張良在韓,自小耳濡目染,又經曆亡國,他熟知什麽是帝王之心,什麽是權利之爭。


    麝香往他的腦子裏居下,他在刹那就明白了,非是嬴荷華,還包括李斯,以及嬴政……若回到鹹陽,全身而退,已是根本不可能。


    張良兀自勾了勾嘴角,他的瞳孔中是一派紅彤彤,許梔能看到那裏麵有她清晰的倒影。


    他這樣盯著她看,目光沉沉,讓她感到有幾分不自然了。


    “臣,願為公主所用。”


    許梔一怔,以為自己耳朵有問題。


    她看到張良在她麵前微頷首,遮去了他那雙桀驁的眼睛。他的聲音雖然虛弱,但他不是那種會用這種語氣在不是鹹陽的地方稱臣的人。


    如果她此時是劉邦,她抱著對方親上兩口也不算過分!


    許梔不識香,再名貴的香料她聞起來也都差不多。


    她隻擔憂張良突然醒過來會不會是什麽回光返照。


    許梔讓人把眼睛給抬了起來。


    “不得騙我。”


    “不會。”張良的語氣依舊溫柔。


    等到李賢進來的時候,聽得張良對他們說:“誘降郭開,我有一策。”


    許梔聽明白這個話之後她感到欣慰,在橘紅的光中對上張良的眼睛,裏麵是一蕩夾帶著火的微微泛苦的棕茶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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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代臨床藥理研究也證明麝香具有興奮中樞神經、刺激心血管、促進雄性激素分泌和抗炎症等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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