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毅聞言頷首,他為思慮周全,不懼得罪公主,“恕臣直言,縱然公主對張良先生懷有憐惜,且不應影響公主的安危為先。公主既知雍城之行有危險,卻將性命與之相攜,這等做法恐令大王不忍。”


    蒙毅果然是蒙毅,他對嬴政在各個方麵都奉於全心。


    許梔知道用對待李斯與李賢的那種方法不能夠獲取他的信任。


    他也不像蒙恬,一個質潔如鬆的文臣與意氣風發的小將軍是不一樣的。


    許梔攥住了腰間短刃的刀柄,側身對蒙毅道:“父王把王刃給我的時候,我已經知道該怎麽做了。莫讓子嬰王叔等我久了。”


    蒙毅沒有思慮太多,隻道:“臣是來接公主回鹹陽。”


    她看到蒙毅身後的人已經將修繕完好的王車備好,在蒙毅話語剛落,兩位女侍便走到她麵前,她笑了笑,她若還在蒙毅這裏遮掩她的心智,恐怕會弄巧成拙。


    許梔把懷中的雪兔交到一位著杏色曲衣的女侍懷中,她看到她的眉眼,“你是哪裏的人?”


    “婢是秦國蜀郡少城人氏。”


    “少城,天府之地,那裏不常下雪對吧。”


    “是公主。”


    “我從前的侍女有韓人也有燕人。我聽阿月說過,她家那邊容易下雪,應該也有很多雪兔,若她在,或許知道怎麽養兔子。不過沒事,你先替我抱著它一會兒吧,我還有些話要與蒙大人講。”


    蒙毅方才還一頭霧水,聽到阿月這個名字時,他在默然中感到了輕微的震顫。


    恐怕嬴荷華還不知道,阿月是隨燕丹一同質秦的女侍,她與張良共同策劃了梅園之事、雍城之行。


    “公主。”蒙毅正要提及這事,但被她的話接了下去。


    “父王擔憂我在外受苦,想速接我回宮。但我想蒙大人也明白,如今鹹陽之中,秦國滅趙之際,趙人盤桓多矣,荷華並非貪生怕死之人,隻是趙國如今全憑李牧為將,昌平君與母妃身係楚國,楚國向來坐視中原之亂,又時常作蠻夷,並不守諾。你在父王身邊多時,你知道輕重緩急。”


    蒙毅在嬴政身邊,又聽兄長同他講過荷華公主在李斯之事上表現出的頭腦。公主定然熟悉朝局,隻是此刻親耳聽到她的分析,他還是有些震撼。而正是如此,他才會說接下來的話。


    “誠如公主所言,若您此時回去,的確可能會給楚國襄助趙國的口實。”


    “我若回了鹹陽,楚國中想要援助趙國之臣卻可言我身上流有羋楚之血脈,利用我之事責難於秦。”


    蒙毅頓了頓,“隻是公主在外多日,又下了幾日的大雪,王上督促臣盡快帶公主回去。”


    蒙毅還真是……什麽都聽嬴政的。


    “父王已將王刃給我,蒙大人還沒明白嗎?”


    蒙毅聽出話中的蹊蹺,嬴荷華知王意且也有一定的魄力,她不會做出什麽不聽勸的事情。蒙毅這才把原本的話說給了她:“大王給了臣旨意,張良之事,公主可自行決斷。”


    許梔抬頭,日出雲層,已到辰時。


    她指了指修好的馬車,“撥開雲霧,還望蒙大人能在父王麵前莫提及車轍之事。”


    她知道。她不在意他早前與暴鳶族人勾連?蒙毅不禁清晰了幾分,看來她並非表麵上表露出來的那樣喜歡李賢,而是另有其人。何至於連性命也願意同張良綁在一起?頂著他父王令她回鹹陽的壓力,頂著要她退避的命令,也還要留下來去保他。


    蒙毅見過張良一次,那是在韓臣歸降的朝會上。他一襲白衣,眼裏的光暈是與當日的韓非如出一轍的桀驁,但他整個人卻比韓非柔和許多,也更少些孤僻。


    他再次想起嬴政所言,荷華格外在意張良。


    “公主護佑張良之心,臣明白了。”


    許梔也不知道他明白什麽了,她的確要保張良,但更多是因為留下來還可以再為李牧之事搏一搏,她甚至想到了最後的退讓,她要用後來人的口吻告訴李牧,他是一個神魂兼具的將軍,無數後人都記得他的名字。


    許梔太過克製,也正是因為高高在上的局外人視角,她很容易將自己看得過於崇高。孰不知,在地理位置不算遠的趙國早就發生了曆史裂變,這是趙國國政內核的摧毀,李牧身上的悲劇色彩,並非單是死於陰謀的結局。


    白晃晃的雪光照在人身上,怎麽就是那樣的寒冷?


    很快,許梔將會知曉李賢說得不錯,她單從人性出發的憐憫,會造成很多的突變與傷害。


    “章邯將軍為何還未回來?”


    “章邯將軍?”蒙毅感到疑惑,他並沒有聽到過這名字。章邯?是誰?


    許梔暗罵口快,仍保持平靜道:“護送我的秦軍親衛。章邯驍勇,有將軍之姿。若非他與李賢,我可能無法好好地與你這般說話,若蒙大人有心,可將此人舉薦給父王或王兄。”


    蒙毅微微感到有些意外,輕飄飄的言語之中,荷華公主是在籌劃把她看中的人往軍中送了?不管現在是個什麽情況,沒有搞清楚狀況時,蒙毅隻能先應聲。


    “此事臣會妥善稟明。”


    蒙毅終於徹底貫徹地想通了,“難怪公主順著張良要去趙國的話語留出時間,卻已暗中讓李賢去護送。”


    “不是我讓他去送,而是他走的時候與我說了句很怪的話。我並未聽太明白。他走得很急,為防止有誤,我便讓章邯隨他一同去了。”


    “是何言?”蒙毅問。


    “李賢說‘張良不會武功,對他來說郭開比趙國危險。’”


    ……聽到郭開的名字,蒙毅瞬間就明白了。


    他們不久前才開過朝議,根據收集的情報,郭開實在是個極其愛權財又聲色犬馬之徒,當然也可以說是個變態。聽聞奏報,包括李斯在內的所有秦臣都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確認了真實性。趙國有這樣的丞相,可謂是火上澆油。


    “如此說來,李賢武功不俗。可他……”蒙毅忽然感覺到一種很難以啟齒的感覺,李賢和張良長得都甚是端正,李賢沒有參加朝議,他怎麽會知道?難道是他父親提前提醒了他此事?


    “他怎麽了?”許梔問得有幾分急切。


    “公主怎麽也甚是在意李賢?”


    許梔看著蒙毅這一臉板正的模樣,不由得笑了笑,“是李賢要去送,他比較在意張良吧。”


    ??


    蒙毅活了快二十年的腦子都沒這麽混亂過。


    “郭開已被激有封侯之意,那剩下的事情,讓頓弱著手為好。公主莫讓張良與李賢與之再接觸。”


    許梔聞言,這才感覺到有一種強烈的不對勁。


    趙國的朝堂上還流動著一派春意融融,既不像身處鹹陽的秦國君臣籌劃戰事,也不體恤身在前線的趙國將士。


    在聽說王翦再一次的進攻被武安君又一次擊退後,趙國方才還戰戰兢兢的做派又瞬間回到了嘩然地喜悅——宗室之臣趙蔥更有豪言道:“如此秦人不足為懼,我且有願,上陣殺敵,為武安君之左右手!為趙國分憂!”


    當聽聞燕國因燕太子丹回國,其願拋卻往日舊恨,願與趙國一致抵禦秦國,以奉十萬旦糧草供急需,為結好之盟。


    暫緩的危機,令趙遷終於能卸下多日的神經緊張。


    趙遷半臥在軟白玉之上,聽到趙嘉已經潛逃往代地,遍尋無音,他又有些緊張,他這個哥哥,從來都不是省油的燈,就算被廢了太子也到底還有人想跟著他。


    “廢物!居然就在寡人眼皮子底下讓他逃去了代地!”


    “大王,再往北就是匈奴的草原,您說廢太子會不會……趁著暴秦進攻……”


    趙遷眯起眼睛,一把推開了身邊的妃子,妃子很快收了衣物退了下去。


    他把衣服一拉,瞅了眼韓倉,“趙嘉不會去借助匈奴的力量,這點寡人還是知道他的……不過,”


    韓倉還沒等趙遷話說完就趕緊把頭伏了下去,“臣失言……”


    他聽到趙遷這句不過,這才又慢慢把頭抬了起來,“大王,”


    “不過,寡人這朝中到底還是有他的親信!”趙遷鬥轉把音量放大,怒聲又用力把手中的酒爵砸到了地上。


    “大王……”韓倉趕忙又俯跪了下來,他知道趙遷在懷疑什麽,或者是說他在害怕什麽。


    “丞相何日回朝?”趙遷的語氣又軟弱了下來。


    “臣聞郭相為大王求得了一個賢才……或許可減少對武安君之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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