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父·驛館


    無論到哪裏最熱鬧的地方一定是城中的酒館。


    人聲鼎沸間,兩間席案間卻處處透露著詭譎。


    雖說是在驛館,但這一居室之中,處處顯露高雅,與格格不入的奢侈。


    “主君,我們已來城父多日,何不直接麵見長公子?此處待著也實在無用。”


    “不急。”昌平君這樣說,但的確有些不耐煩。他送出的東西,陳平一封也沒回。


    這說明嬴荷華已經把陳平給抓在了手裏。


    而原本他更擔心李斯。


    昌平君又聽說,滅魏之間,李斯都與鄭國皆在廣武城。


    直到嬴荷華及笄,李斯才回了一次鹹陽,當夜就很快去了邯鄲。


    於是乎,這便說明李斯全身心在處理趙嘉據代與燕國之事。


    李斯忙著剿滅燕代,他沒有功夫把心思分在魏楚之上。


    失去那個同為楚國人的李斯作為對手的昌平君有些無聊的焦灼。他在鹹陽多年,身份貴重,要什麽有什麽,偶爾還能操控一下宗室之中子女說出,為楚係在秦國根深蒂固而出力。


    自被貶謫到韓國故地的時候,他離開了權力中樞,與此同時伴隨著王綰的接替,他日漸失去了影響。


    這個王綰是蔡澤的學生,與楚係八竿子打不著。


    對於一個習慣了追捧的人來說,這種冷淡簡直要令人絕望了!!


    這一年多的生活磨滅了不少昌平君曾經想幫著母國與秦國暗中較勁的想法。


    他的目的也日漸變得簡單——重新回鹹陽,隻有回到鹹陽,才能再享受那種萬人追捧的感覺,他才能感覺自己是真實活著的。


    對於嬴荷華,昌平君也懶得搭理。昭陽複相之後,那是不停歇地向他傳送著書信,昌平君發覺在楚國,也自會有人去收拾他。


    她要想嫁去楚國,那就嫁過去算了……


    但是偏偏就有人不如他的意。


    比如,李斯那個兒子李賢就是頭一個!


    不好惹的東西。很早的時候,李賢就一直盯著楚國。更可氣的是,李賢在四個郡之中都有著極重的權力。他不但清理著韓國故臣,還隨手把昌平君嵌在郡州的親信給拔除了不少。


    李賢把這些空缺的位置都找了新麵孔填上。


    其中除了秦國人,其他最多的是魏國人!


    什麽呂澤,呂釋之,陳伯。這些人都是魏國的平民。最令他無語的是,居然還有個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地痞!!居然讓他做了南鄭郡所轄扶風的縣令。


    昌平君想辦法找過李賢的公文,他同時翻開了王綰策問,編錄在案,李賢是真能編——【倜儻疏達】這四個字是一草芥能用的?


    舉賢。舉的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人。


    昌平君有時候想不明白,李賢應該也算有一點點楚人的血脈,他怎麽就對楚係這麽不待見。


    不能忍受,絕對不能忍!


    昌平君急需一個功勞,他當日不介意把人拉下深淵,給他做墊腳石。


    就在當下。


    那扇關了十來日的門終於被人推開。


    昌平君維持著養尊處優的舉止,似笑非笑地說。


    “本君等候先生多時。”


    靜靜流淌間,昌平君很有耐心地等了他與隨從說了話,再看著隨從頷首慢慢退至門外。


    張良從容地入席,似乎根本沒有把昌平君送到眼前的威脅當回事。


    昌平君輕輕敲了案,身周的仆從全都退了下去。


    居室止樂,安靜下來。


    昌平君見到張良處驚不變的模樣,這世上居然有人在直白地麵臨多次危機之後還能如此泰然,然而他敢來赴此談,便就證明,他不可能沒有顧念。


    不等張良開口。他開門見山。


    “先生在大梁備受摧折,身體可康複?”


    隻聽張良淡淡道:“若非昌平君將良的行蹤交給燕國。良本該無事。您這樣做,是在與秦國為敵。”


    不起波瀾的聲調出言則極其犀利。


    昌平君兀自笑笑,張良在大梁的事情,他知道個大概。“燕國此法雖不及楚之蠱術,但教人如夢,直麵本心。便是先生不樂意,但對先生無害。若非先生不是從中看到了本心,如何能來赴約?”


    張良道:“您與我談非是良之本心,而是您之本心。若昌平君當日恪守本心,不用魏咎設局陷害永安,如今也不會有此境況。如是,魏咎不歸魏,良也不會去魏,更不會與您此番相談。”


    他說罷擱下杯盞。


    昌平君心一沉,張良對於他赴魏的起因很是了解。但他要談的不是魏國,他隻關心秦國內部的變化。


    當然,昌平君也不忘戳人痛處,“魏國已亡,如那韓一樣不過秦之屬地。現如今,李斯父子手掌密閣調配,對先生從前所作所為一概通曉。先生焉能忍受數次排查?尊父與你怎能甘心屈從他們監視之下,終日惶恐不安?”


    張良平靜道:“既是秦地,一切皆往。如此之中,還望昌平君明晰,您是楚國公子同時也是秦國的昌平君。”張良微微抬起溫潤的眼眸,緩言道:“當下楚國內亂的渾水,您淌不得。”


    張良自高漸離來過後,從混沌之中清醒,已經是嬴荷華回鹹陽的多日後了。


    聰明如他,隻是看著陳平被嬴荷華留在城父,他就明白了嬴荷華想做什麽。


    而昌平君對張良的態度感到意外。


    “既然知道魏國危險,先生又為何要淌渾水?相顯也置先生於流言。不但給先生招來殺身之禍,還令你無功而返。”


    張良把視線落在了他案上,他收回視線,嗓音悠然:“如今的秦國之中,魏地陽武不是有很多人讓您感到頭疼嗎?”


    昌平君轟然如雷。


    不是李賢?是張良。


    這樣就解釋得通了!李賢為秦之官吏,他幹什麽要拉這麽多魏人在秦任官?


    張良去魏國,除了出使,願意帶上明知是嬴荷華的僚屬的陳平,是有他的打算。他要這些人稀釋秦王的監視。


    李賢渾然不知地做了張良的棋子?做了他的推手?


    昌平君與李賢打過交道,他絕不是蠢笨之人。但昌平君百思不得其解,他又為什麽願意去當別人的墊腳石,送這麽多魏人在秦國掙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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