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之森,妖族皇宮。


    “你是說,你沒有把靈骨給我帶回來。”


    “是,王上,屬下萬死。但屬下趕去那邊追捕鬱野的時候,隻找到了兩具同僚的屍體,不知道是為誰所殺,鬱野或許已經跑了。屬下在附近找了三日,一無所獲。”


    “是沒找到,還是不想找到?”


    “王上,屬下怎敢以全族的性命作賭,屬下——”


    一道黑氣輕飄飄地穿過了跪伏在地上的狼妖的屍體,狼妖頓時維持不住人形,顯出了本體,而本體的皮毛血肉,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腐蝕。


    “妖族不需要廢物,更不需要叛徒。你以為你將族人暗中遷移,能瞞得過誰?”


    狼妖轉眼就化成了一灘黑水,隻有一個頭顱還完好無損,慘綠色的眼睛裏透露著濃烈的不甘。


    “來人,將他的頭顱掛出去,昭告妖族各部,誰敢忤逆,這就是下場——另外,再派人去找,務必把靈骨給我帶回來。”


    “是,王上!”


    妖族的士兵謙恭地把地上的頭顱撿起來,緩步躬身後退,剛轉身,又聽到坐在高台之上的妖皇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等一等,這頭顱不必掛出去了,你們隨身帶著,如果靈骨不願意回來,就把這顆頭顱給他看看。”


    “……是。”


    “靈骨所在的那個部族,遷移到哪兒了?攔下來,能提供靈骨蹤跡者,重賞,其餘的一個不留。”


    山林之中,沈樂言在教鬱野修行。


    妖魔用的功法和人類用的功法固然不一樣,但是如何吸收天地靈氣,如何將其在經脈裏運轉,卻是異曲同工。無非人類修士儲存靈力的地方是丹田,而妖族是妖丹。


    妖族沒有“靈根”這樣的概念,他們的妖丹上麵的紋路決定了他們的天賦。


    從一紋至四紋,對應人類修士的單靈根到雜靈根,妖丹的屬性,也就是靈根的屬性。


    鬱野的妖丹他之前感受過,好像是變異的火屬性。


    不過鬱野的妖丹上麵並沒有紋路,對方說,他出生時母親難產,險些一屍兩命,所以妖丹先天便有損傷,無法彌補。


    但有一副靈骨在,即便妖丹不足,鬱野的修煉速度還是比同輩的妖魔要快得多,所以才自己摸索摸索出了如何化成人形。


    現下隻差一步,就能突破築基期了。


    沈樂言對妖族的功法一無所知,鬱野也一無所知,他就教了一些如何淬煉靈力,如何洗去存儲的靈力裏的雜質,如何在煉氣期將基礎打得更紮實的法子。


    這些教下來,他喝了口水潤了潤嗓子,還是感覺有些口幹舌燥。


    鬱野的悟性不錯,嚐試了幾次後,很快就摸到了這些門道。


    “在我們去濟陽城的一路,你不能再修煉了。”


    鬱野停止了修行,將一身靈力全部收斂起來,抬眸應道:“我明白。”


    修煉時多多少少會有靈力外泄,妖皇不會輕易放棄靈骨,一定還會派妖魔過來搜尋抓捕,萬一外泄的靈力被發現,他們可未必還能全身而退。


    “然後……你可能不能以人形跟我走。”


    鬱野一對狼耳輕輕動了動:“我再試試能不能把耳朵隱藏好。”


    第一次嚐試,狼耳朵是沒了,但鬱野身後多出了一條毛茸茸的大尾巴。


    第二次嚐試,狼耳朵變沒了一隻,左耳朵在,右耳朵就不在,右耳朵在,左耳朵就不在,總之無法兩隻都不在。


    最後一次嚐試,鬱野的手上長出了淺灰色的毛,手掌也變成了狼爪的模樣。


    沈樂言努力地憋住了笑:“……我覺著,你還是變回小灰狼吧,你可以自在一些。”


    【我也可以有毛茸茸rua。(???〃 )】


    於是第二日一早,少年身邊就帶著一隻小灰狼,踏上了無涯劍。


    鄭子珩給他的地圖上,著重標注了一個小城。


    提起九境最繁華的城鎮,一定沒有人能想到這個小城。


    但是提起最魚龍混雜的地方,修士和妖族都會第一時間想到這裏而不是京城——因為這個小城整座城都是一個巨大的集市。


    裏麵很少有常住的居民,來來往往都是在集市中淘寶換物的。


    有普通百姓,有宗門的弟子,有散修,有邪修,有妖魔。


    這些見麵就恨不得分個生死的修士和妖魔,卻能在這裏暫時收起兵戈,隻做交易。


    畢竟,妖族棲息的迷霧之森,有很多獨有的天材地寶,妖魔也有很多獨特的功法、法器。


    同樣的,大夏朝境內,也有許多妖族沒有的東西。


    雙方都有交易的需求,這就有了這個集市。


    很難不懷疑,這個集市是不是有大夏皇族,妖皇在背後撐腰。


    集市沒有名字,但是在九境之內提到集市,修道之人和妖魔都知道,說的就是這裏。


    鄭子珩在地圖上標注了這裏,還特意寫了一句:小師弟若感興趣,可以去集市看看,或許有緣分。


    沈樂言非常有興趣,無涯也很有興趣。


    無涯的解釋是:“話本子裏都說,這種集市肯定能撿漏到絕世寶物。”


    他覺著以自己的運氣,絕世寶物是不大可能了。


    不過——


    【集市裏麵有不少妖魔賣東西,說不準可以給鬱野買到一本合適的功法。】


    雲熙宗的藏書閣裏縱然藏書無數,但是正道宗門的藏書閣很少有妖魔的功法。


    最懂妖魔的還是妖魔,如果能在集市上買到不錯的功法,自然最好。


    三日後,他們抵達了集市附近,距離集市大約還有十裏的路程。


    沈樂言拍了拍身邊趴著的小狼妖:“我打算去一趟集市,但那裏魚龍混雜,有很多妖魔、邪修,說不準有妖皇派來找你的人。我們不能太過惹眼。”


    【得想個法子,隱藏身份。】


    鬱野下意識伏下了狼耳,讓身邊的少年摸頭摸得舒服一些。


    “想要在集市隱藏身份的,應該不止我們?”


    集市裏匯聚了各色的人和妖魔,治安當然不大好。


    打架的事情,搶奪東西的事情,暗殺的事情層出不窮。


    進集市裏的人,總有想要隱藏身份,甚至買完東西立刻悄無聲息離開的。


    “嗯……集市附近說不準會有提供這項服務的店鋪,我先過去看看,你和無涯留在這兒等我。”


    沈樂言獨自施展身法靠近了集市,從城外看,這集市就像是一座普通的小城,城牆低矮,有夏朝的守衛在城門外巡邏。


    但細看也有不同,出入這裏,是不用檢查身份憑據的,隻要交五兩銀子便可領一個腰牌入內。


    每日進出集市的修士、妖魔很多。


    沈樂言隨意攔了一個中年大伯,對方瞪了他一眼後,看到他手中一點碎銀,神情又迅速緩和。


    “小兄弟有何事?”


    “實不相瞞,我是第一次來這集市,偷了宗門裏的一些丹藥出來賣,生怕被宗門的長輩發現,聽聞這裏有高人能有法子隱藏樣貌和修為,不知道您……”


    他這話說得懇切,襯上少年乖巧中略帶一絲緊張的神情,不會讓人起一點懷疑。


    那個中年大伯拿過那些碎銀,在掌心掂了掂:“這簡單,你去‘煥顏’便可,告訴那裏的老板,你想變成何等模樣,隻要付了足夠的銀子,那老板自然會幫你。”


    “那這‘煥顏’在何處呢?”


    “你到了城門處,不要進去,沿著城牆根一直往右走,看到一個美豔女子躺在木椅上曬太陽,那就是‘煥顏’的老板了。”


    沈樂言做出極其興奮的樣子,急切地要走,走了幾步才猛地轉身回來。


    “多謝這位道友!不過方才一時忘形忘記問了,去一趟‘煥顏’,要多少銀子?”


    “不貴,五百兩一人。”


    “這麽貴?!就是我偷來的那些丹藥全賣了,也沒有五百兩能賺啊?!”


    中年大伯眼底一絲遺憾一閃而過。


    五百兩都付不起,可見對方偷的丹藥都不是什麽名貴貨色,那他也就不必耗力氣強搶了。


    “集市裏好一些的法寶靈藥,哪個不是上千上萬兩銀子,小兄弟,你要是隻在宗門偷了點不值錢的丹藥,就不用進集市了,浪費時間而已。”


    眼前的少年懵懵懂懂地拱了拱手,好像真把他當成了好心人:“多謝道友提點,那我還是另想法子處理那些丹藥吧,唉……”


    中年大伯眼見著那少年返回山林裏,輕輕“呸”了一聲:“踏馬的,還以為是隻肥羊,原來就是個窮鬼,真晦氣!”


    “窮鬼”回去找到了無涯和小狼妖,將“煥顏”一事說了。


    “我們去那家店變化一下容貌身形,隱藏一下修為就好。不過我問路的那個人恐怕不是什麽好東西,我們進城時得避開他。”


    來集市的雖然有尋常百姓,但大部分都是修士和妖魔,他帶著隻小狼在其他城鎮會很惹眼,但在這裏就是平平無奇。


    因為養鳥的,養老虎的,養飛馬的,都隨處可見。


    沈樂言甚至瞧見一個邪修牽著一隻一人大的蠍子,從他麵前走過。


    他按照之前中年人告訴他的法子,一路貼著城牆根走,走了約莫兩百米,就看到了一張藤條紮的躺椅突兀地擺在路邊。


    躺椅上躺著一個年輕的姑娘,眉眼乍一看平平無奇,再想細看,卻發現那張臉上好像蒙了一層薄霧,根本看不清楚五官。


    好有意思的法術。


    怪不得能在集市開“煥顏”這樣的店。


    這種店知曉的秘密很多,但卻能一直開著,沒被仇家砸了,也沒有被人威脅,說明開店的老板強得可怕,起碼很會打架。


    他客客氣氣地行了個禮:“老板,來生意了。”


    那個姑娘好似睡著了,他叫了第二遍,才“嗯”了一聲從躺椅上慢吞吞地起身,看了他一眼後,搖搖頭。


    “你的生意,我不能接。”


    沈樂言一怔:“為何?”


    這姑娘好像知道他的身份似的。


    “你是陸元弋的徒弟,集市裏太亂,你若是出了什麽意外,陸元弋定然會找上我,那太麻煩了。”


    姑娘的聲音,跟她的長相一樣,普通得讓人聽過就會忘記,下一次再聽到,不會有任何印象,連“這個聲音我聽過嗎”這樣的疑惑都不會起。


    沈樂言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


    他把鳴蟬閣的令牌收起來了,渾身上下除了無涯劍,和身邊的小狼妖,其他什麽也沒有。


    “好奇我為什麽知道你是陸元弋的徒弟?你身上有鳴蟬閣獨有的熏香味,雖然淡得幾乎沒有了,但我還是聞得出來。對上你的年齡,應該就是陸元弋新收的那個小徒弟了。”


    年輕姑娘又躺了回去。


    “集市沒什麽可逛的,你要是想要什麽東西,回去找你師父要吧。”


    “……我師父得罪過您?”


    認識他師父的人,別看長相年輕,說不準也是“千歲老人”了。


    年輕女子頓了頓:“沒有。”


    “那多謝前輩指點了。我這就掛上鳴蟬閣的令牌,拔出無涯劍,大搖大擺地進集市。”


    “……陸元弋收了個傻子當徒弟?!”


    沈樂言笑眯眯的,桃花眼眼尾彎起,像隻小狐狸:“我先寫信給師父,跟他說我想進集市逛逛,奈何‘煥顏’的老板不願意接我的生意,我隻好直接進城了,若是我在集市裏死了,那一定跟‘煥顏’的老板沒關係,師父您千萬別去找‘煥顏’的老板麻煩人家。”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敢這樣說。


    可能是一種直覺,下意識覺著自己能和對方開玩笑。


    年輕姑娘從躺椅上站了起來,語氣有了一點波動。


    “原來收的不是傻子,是個小狐狸——不是做生意麽,滾進來吧。”


    沈樂言忍俊不禁,招呼無涯和小狼妖一起跟上了年輕姑娘的步伐。


    “前輩,我師父可能還是得罪過您吧。”


    “也算不上得罪,隻不過以前跟他打過幾場。”


    他安靜地聽著。


    “以前,陸元弋還是雲熙宗的弟子的時候,每年的萬宗大典,魁首都是他。”


    沈樂言懂了。


    年輕姑娘回頭看了他一眼,哼了一聲:“看什麽看,我不就是當了這麽多年的第二麽,我一點都沒生氣,真的。”


    沈樂言:(?????)


    “說起來,你師父還像以前那樣麽。”


    他有些摸不準,以前是指多久以前。


    年輕姑娘似乎有些感慨:“陸元弋以前,像個死人,好像跟所有人都沒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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