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莉莉今天全身是白的,除了她的牙齒;


    歐陽蓴今天全身是黑的,除了她的皮膚。


    她們兩人一左一右立在食堂門口值勤。蘇莉莉早就不耐煩,像受了傷的瘸子一樣半搭在門旁,當她感覺不到有人注視她的時候,她會用手去戳自己的鼻孔;歐陽蓴卻很開心,這是她第一次在澤中人群聚集的地方亮相,哪怕是在食堂門前,她也穿得要跟上舞台似的,墨黑色芭蕾舞裙的上半身,蕾絲黑裙擺的下半身。


    現在,食堂的人都走光了,一群男生圍在小賣部,紮堆挑啤酒。


    有一個光頭特別顯眼,他的左臉下方有一條被砍傷的刀疤一直延伸到右額上方。光頭身邊的一個矮子又瘦又小,臉隻有拳頭那麽大。這兩人的中間還夾站著一位胖子,兩隻肥大的胳膊壓在二人肩上,用戲謔的語調議論著酒瓶上的外國女人畫像,他的聲音像鞭炮一樣,又清晰又響亮。三人的閑言碎語,不堪入耳,令小賣部的老板很難堪,他賒給他們一紮啤酒就關門歇業了。


    仔細聽這三個人的談話,他們還各有綽號,瘦小的自稱辣猴,有疤的自稱毒僧,胖子自稱九戒。


    “去,把門口兩位黑白無常請來!”九戒閃著腰,搖晃著腿,吧唧吧唧地說。


    三人麵麵相覷,頓時哈哈大笑。


    “不要白的,我要黑的。黑的,好看。”說話的是毒僧。


    三人聽了,又是一通笑。


    “說不定那白的更溫柔呢?像隻小蜜蜂,去,我要解解饞,就要那白的。”


    蘇莉莉自打高中以來就沒有接受過男生的邀請,她有一顆騷動不安的心,卻用一種強有力的神經無比壓抑著。平時她喜歡用哭腔在寢室讀張愛玲的《半生緣》,在教室用翹起的蘭花指給男同學借橡皮擦,並且用尖聲尖氣的嗓音念書,一念就是一個早讀,直到嗓子發癢。為了證明自己的女性魅力是一流的,班上男生的眼光是二流的,當猴精邀請她時,她屁顛屁顛地從食堂門口走進了餐廳,她用的是小碎步,頭上的蝴蝶結也跟著身體微顫著,但是回來的時候,她那純白色的蝴蝶結沒有了,並且眼裏滿是淚水。


    “壞男人!壞男人!真倒黴!真倒黴!”


    這一天,蘇莉莉和歐陽蓴一句話也沒有說,她那完美的身材就在她眼前晃來晃去。而且,她發誓再也不和她一塊兒執勤了,那群男生無論在校園的任何地方看見她,都毫不避諱地叫她白無常,但是他們看見歐陽蓴卻不叫她黑無常,這讓她更為惱火。


    “莉莉,你看這件,我穿這件怎麽樣?”歐陽蓴從衣櫃裏拿出一件白色帶有金邊擺的大長裙。


    蘇莉莉沒有理她,連看也沒看她一眼。


    “你來試試吧!我覺得你肯定穿上好看!”


    “我不喜歡白色。”蘇莉莉冷冷地說。


    自此以後蘇莉莉就再也不穿白色了,而且她還號召全寢室所有的女孩不要穿白色。還把穿白色衣服的女人暗地裏視為諷刺的對象,不巧的是,歐陽蓴的衣櫃裏除了那套黑色的芭蕾演出服,全是白色的襯衣,體恤,長裙和短裙,隻有一件厚厚的牛仔褲不是白色的,於是,她就天天穿那條天藍色的牛仔褲,熱得褲襠燒火,一個星期也沒有脫下來。


    有趣的是,無論蘇莉莉穿什麽顏色的衣服,辣猴、毒僧、九戒隻要看見她,無論是什麽場合,都叫她白無常,並且也讓其他男生叫她白無常。


    “白無常,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沒聽說過?”


    那天晚上,陳餘生和莫小戚在一起吃飯,當他們談到最近的天氣,幾乎已經入秋了還像夏天一樣熱時,恰好金娜老師的兒子——穆沐也在場,他看見莫小戚的短裙幾乎已經毫無遮掩了,就調侃說她快要被人看光了。


    “表哥,難道要讓我像歐陽蓴一樣每天把兩條腿包得跟粽子似的嗎?”後來她就把黑白無常的事一五一十講給他們聽。


    陳餘生一聽到歐陽蓴這個名字,就如癡如醉地在腦海中仔細搜索著有關她的一切,她說話時的語氣,她寫作業時的姿態,她笑起來的樣子……


    這幾天他反複問自己,僅僅對她也隻是一種好奇心?就像幾年前她第一次隱約窺探到女生襯衣下發育豐滿的**?就像幾天前,他看到他眼前三個對他圍追堵截地姑娘,因為對他們好奇所以停住了腳步。


    第一個圓臉小眼睛,她彬彬有禮,張嘴就露出一口金屬牙套。“陳餘生,你好!聽說你在去年的全省奧賽中贏得第一,很有幸能成為你的同學。”她毫不羞赧,自報姓名,鄭重其事留下自己的聯係地址,詳細到門牌號碼。


    第二個滿臉羞澀,甕聲甕氣,“我是4班的……那個……不好意思,浪費你時間。”她每講一句話就要扶一下眼鏡,她每扶一下眼鏡就要多情地撇他一眼,陳餘生實在無語,除了禮貌地“嗯,嗯,嗯”沒有新鮮多餘的詞語。


    第三個機靈模樣,雙手插在兜裏,麻雀似的扭屁股,抓尖兒似的會挑逗。


    “帥哥,這周有空嗎?”


    “靚女,請看那邊!”


    等麻雀兒扭頭過去,他早跑得沒影了。


    如果是,哎!可真的是嗎?問題是——而且——總之——他覺得不是,他深信是一種莫名奇妙的超自然的張力讓他心跳不止,讓他樂此不疲地猜測,讓他時而糾結時而興奮,時而苦惱時而壓抑。總之在遇到歐陽蓴以後,他把人世間所用的情緒都飽嚐了一遍,然後他就竭力壓製住這樣沸騰的張力,像是等待著一次生命裏重大意義的宣判。


    他理智地體會到他的身體在愛情中像多情的觸角細密地生長,發生著奇跡般的變化。晚上,他的身體會莫名其妙地膨脹,他感到羞恥不安,靈魂好像受到極大的觸及。


    “黑無常!”他在心裏歎道:“她果真可以奪走我的鬼魂啦。”


    “穆沐,你們班上在搞組織分裂啊,你不去管管啊!”那時候,陳餘生已經調到了強化特訓班,二十人的班,號稱魔鬼訓練營。


    “什麽組織分裂?都快高考了,誰也不想理這檔子麻煩。”


    三人一陣沉默,吃完飯的時候,陳餘生端著飯盤子,拍拍他的肩,“晚自習的時候,到我這裏來拿特訓班的資料。”二人默契地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莫小戚敏感地嗅到要有什麽事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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