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十一月份裏最冷的一天,但是陳餘生的心裏卻火熱得冒油。


    他終於可以大膽地約她出來了。有時候,隻是為了還一塊她當天留在他那裏的小橡皮,或者是他故意把他的一張草稿紙留在了她的書包裏,然後對她說非常重要,嚇得她慌忙在書包裏翻來覆去,像是在找一件自己丟失的寶貝。


    “陳餘生,你在捉弄我!哼!”她生氣極了,把頭扭過去。


    她是那麽在乎他呀!陳餘生隻要一想到這件事情,臉上就揚起春風般的笑容。他隻要一想起她,他就想擁抱整個世界,整個世界也回敬他無限的溫柔;他隻要一想到她,他內心就溶溶得充實,那顆被現實捆綁的心靈像附上了美妙的翅膀幻化多彩;他隻要一想到她,他的世界就變得和諧靜謐,看不見的美和看得見的美都交織在他的胸膛裏,如彩虹一般絢爛,又似湖水那般清明。


    她生氣地樣子多好看呀!陳餘生全身軟軟地躺在床上,把頭靠在雙肘上,認認真真的想著她的模樣。嘴微微翹著,臉頰上掛著草莓一樣的紅暈,扭過過頭的時候,還能看見她惹人心醉的耳垂。最重要的是,他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哄她。有時候,他會拿手蹭她的鼻子;有時候,會裝肚子疼,騙她說今天早上因為要趕早見她,撞傷了腹部,她的臉上馬上就會顯出母愛一般的溫柔。


    “還疼嗎?”


    “很疼,非常疼。”


    陳餘生小聲著哼哼地說,等她用食指戳著他喊疼的地方時,他就裝模作樣地疼得哇哇大叫,並假裝生氣地說要她對他負責。她才不放過他呢,她便笑了笑,露出夢幻般的神情,一股腦兒使勁再戳,直到他喊饒命為止。


    對於她們的“夢幻”,他們早就心照不宣,而且心有默契了。


    當陳餘生在咖啡廳裏念念有詞地計算奧數題的時候,剛開始,她會很安靜也學他一樣裝模作樣地寫寫畫畫,但是過一會兒,她就會像一隻沒遮攔的小貓,一會兒抓破他的稿紙,一會兒襲擊他的筆杆,一會兒又擦一下他的鬢發,一會兒又說好餓好餓,饞饞地叫。


    他抓緊那隻小貓爪子,把它攥在自己的口袋,告訴她,小時候他最喜歡放一隻毛茸茸的倉鼠在口袋。“是嗎?”她就緊貼過來,饒有興趣地睜大眼睛,摸索著在他小腹上的口袋裏掏來掏去,搔得他咯咯直笑,他就一把揪住那隻拽在他口袋的細長的柔指,盯著那雙又調皮又靈動的眼睛,用嘴觸碰了一下她粉嫩的臉頰,她立即抽出被他緊緊拽著的手,像一汪冰凍的湖水般安靜,乖乖地呆在他身邊,動也不動了。


    每逢星期天下午,他們會去尋覓屬自己喜愛的角落。他們找到了自己的自習室,那是一個靠近化學實驗室的小課室,平時很少有學生經過那裏。坐在最靠後的一排,從敞開的大玻璃窗戶望去,還可以看見花圃裏開著的五瓣白梔子;他們還找到了自己的食堂,自己的餐桌,甚至自己打菜的師傅。


    那個穿白廚衣戴白帽的廚師,圓圓胖胖的,像個不倒翁似的腆著肚子搖搖晃晃,看到他們來了,就滿臉笑容地說:“俊男靚女吃點什麽?”


    歐陽蓴總是喊著要吃肉,陳餘生總是說多吃素。最後陳餘生總會像吃牛排一樣用勺子固定,用叉子切割,把排骨切割成各種幾何圖形的肉丁放在她盤子裏。


    一個擁擠而吵鬧的傍晚,食堂照樣被擠得水泄不通。穆沐舉著飯盤像魚一樣從人海中泅到了陳餘生的旁邊,盯著他對麵的一個空位,興奮得一屁股坐在上麵。


    “有特訓班哥們兒就是不一樣!提早下課給我占位!”


    陳餘生滿臉得意地看著他,咬了他一耳朵。


    “什麽,你在追一個女孩子!”


    穆沐吃驚地幾乎快要跳起來,他的腦海裏忽然閃現一個名字:“莫小戚。”雖然,他早已猜測到他們在海邊的那個晚什麽也沒發生,但是他還是急匆匆地把自己的好哥們從餐桌上推搡到了食堂後麵的甬道裏。


    他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很氣憤也很無奈,一時間口幹舌燥,就用低低的嗓音沙啞地說:“做為你高中三年最好最好的哥們兒,一個可以和你同穿一條褲子的哥們兒,我有預感,你最好別公開。你知道以我對我那小表妹的了解,噢!不,她現在已經不是個小表妹了,她一遇到你,就像個瘋子,什麽事都做得出來。除非……”他看見陳餘生緊張的臉,又把那幾個字收了回去,長舒了一口氣,又吐了出來:“你隻是玩玩。”


    陳餘生用研究外星人的眼神恐懼地盯著他,慢慢靠近他,他後退幾步,意誌堅定地說:“看來你真的是陷入愛情的狂魔裏了,這麽不理智,我隻不過就隨便說說而已。”


    “隨便說說!你覺得我的愛情就那麽隨便!”穆沐知道,他指的是那個海邊的夜晚。其實當時,穆沐看見莫小戚鑽進帳篷,可以第一時間阻止的,可是他沒有。一件無法挽回的事在三人之間一遍又一遍演練著彼此的折磨。每次看到莫小戚心甘情願為陳餘生付出時,穆沐多想提醒她,可是他也感到無能為力,心乏力軟。因為莫小戚確實在她愛的男人跟前曝了光,雖然什麽也沒發生,但一個女人的貞潔已經夠被人戳脊梁骨了。


    “你可以用理智控製住的對不對?等到走出澤中,等到不要再麵對莫小戚,等到我們,我們……”


    他第一次看到陳餘生紅得發怒的眼睛,他渾身顫動著,用雷鳴般的聲音嚷道:“我很痛苦!我情不自禁!我失去理智!”說完,他就抱著頭坐在角落裏痛哭起來。


    這是陳餘生嗎?一個脾氣好、性格好、成績好的紳士嗎?一個不打麻藥被鋼釘紮進肉裏也不流淚的戰士嗎?一個在物理實驗室那樣理智、準確、快速地撲滅硫酸濃火的衛士嗎?一個立誌要環遊世界登珠穆朗峰的錚錚漢子嗎?


    現在是個智障,是個暴君,是個野獸!穆沐在心底罵道。他認定了陳餘生得了很嚴重的愛情病,這種病讓人失去理智甚至失去自我,他發誓自己不要戀愛了,現在——今後——永遠!他隻跟他的足球、恐怖小說、電遊談戀愛。


    那個一起約吃飯的傍晚,歐陽蓴沒有在食堂發現陳餘生,而是收到了胖師傅的留言,他說靚仔晚上有課,讓她別等他,他還為她訂了很多她愛吃的菜。


    這是他們的第一次爽約,歐陽蓴沒有想到自己會那樣難受,剛開始,她隻是認為少了一個可以逗她開心的同伴,但一到寢室,她就發現,事情不僅僅是這樣了。回憶讓她陷入了一種深深的思念和不可言狀的痛苦,她幾乎是摸著路深一腳淺一腳地跌進門的。


    晚上,她還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她夢到自己站在山腰上,山巔白雪皚皚,一個白衣如雪的少年向她打招呼,那張臉俊俏而陌生,但臉上的笑容卻很熟悉。


    她呼喚他,少年偏偏不理睬,暴風雪越來越大,她舉步維艱,跌跌撞撞朝他奔去,她的臉凍破了,腳也凍殘了,她隻能用手在雪地裏爬行,她又一次呼喚他,他不做聲。她的指甲磨在岩石上,鮮紅的血滲在潔白的雪地裏。當她快要到達雪峰之巔,準備用深情的擁抱迎接他時,他卻不見了。她哭著從夢裏醒來,發現枕頭濕了一大片,她確實哭了,心像被摔碎一樣疼。


    這時候,在寢室的另一頭也傳來了嗚嗚的哭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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