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龍子和丹青的故事,當時在澤中流行出很多個不同的版本。大家也並不知道龍子就是陳餘生,陳餘生就是龍子。在莫小戚為歐陽蓴說這個故事時,也並沒有提龍子的真實姓名就是陳餘生。


    “那後來呢?”歐陽蓴似乎對龍子特別感興趣,她的手緊緊地趴在窗台粗糙的木框架子上,窗台上擺著兩盆在寒風裏凍得瑟瑟發抖的枯萎的大麗菊。


    莫小戚看出了她少女的心事,就挑逗她說:“你還想聽嗎?我準保你有心事了。”


    歐陽蓴張著嘴,隻是搖搖頭。


    “下雪啦!下雪啦!”寢室外麵突然穿出一聲尖叫。幾個女孩興奮地跑了出去,莫小戚也手舞足蹈起來,她歡快得像一隻喜鵲,嘴裏哼著歌,一眨眼就跳進了雪裏。


    “我就知道,昨天晚上那麽冷,今天一定會下雪,你看你看!我猜對了不是!”


    歐陽蓴張著嘴,隻是點點頭。


    莫小戚的歡快像火一樣醇烈地點著了冰冷的歲月,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歐陽蓴連一滴水也沒喝,隻是覺得胃裏像被一支冷手拽住似的。現在,那隻手正在慢慢地鬆開。她抿了抿嘴,幾隻麻雀從她眼前掠過,落在光禿禿的梧桐樹下啄食,她突然想到該吃晚飯了。


    莫小戚又回來了,她用她冰涼的手在歐陽蓴的脖子裏撓了幾下,他們就咯咯地笑起來,直到笑得沒有力氣。


    這會兒,歐陽蓴覺得心裏特別舒服,昨天積壓在心裏的擔心、陰鬱好像一股腦兒吐出來了一樣。她看到莫小戚正在用熱毛巾敷著她凍得發紅的臉,還時不時用它蹭她的臉,她們又再次咯咯地直笑起來。


    看到莫小戚瘋笑的樣子,歐陽蓴居然想到了自己的妹妹,這令她很吃驚。


    她記得去年下雪的時候,妹妹也像現在這樣在雪地裏玩累了回來,拿熱毛巾擦臉,然後拉著她的手瘋跑了出去。坐在屋子裏喝茶的爸爸總是腆著肚子,端著茶杯,高昂著頭,像喇叭一樣地呼叫:“小心點,小心點!”妹妹就會小聲嘻嘻,“前方高能!前方高能!”


    現在她也被莫小戚牽著手,雪片落在他們的頭發上,她快樂地嚷道:“小戚,你真好,真好,真的!”


    她想明白了,若是陳餘生不來找她,她就當他是一場美好的回憶,若是陳餘生再來找她——不是為愛而是為別的——她就當他是個好朋友!


    “你看,你看,雪越下越大了!越下越大了!”


    她看見窗台上的兩盆大麗菊披上了白色的外衣,它們現在一點兒也不冷了。梧桐樹下的麻雀在微黃的路燈下跳來跳去,像是在表演優雅的集體舞。不知不覺,雪已經把大地染白了,她穿上淺口雪地靴,帶上大紅色的圍巾走了出去。


    “爸爸現在肯定在生暖爐了,妹妹肯定戴上了她留在衣櫃的棉手套了。”她這麽想著,心裏覺得愜意極了,這是開學以來頭一次想到家人——心裏卻沒有寂寞得想哭。空曠的雪地上,有人在吹著哨子,她也把手放在嘴旁形成一個喇叭,“啊啊啊——”叫了起來。


    在路過槐樹花圃的時候,她看到一些小紅果在雪地的映襯下,怪好看的。她又想像猴子一樣上樹了,可是這下,她在厚厚的積冰上幾乎摔了個正著,但是她沒有躺在雪地上,而是——她回頭一看,她正躺在陳餘生的懷抱裏。


    他穿著一件亞麻灰的棉外套,裏麵是一件高領的羊毛衫,襯得他的臉分外尖俏。因為天冷,他的頭發留得夠長了,前麵的短發有幾縷遮住了他發亮的眼睛,粗黑的眉毛和細長的睫毛上留著一曾雪消釋的水滴。看來他在雪地裏站得夠久了,上衣上都沾了一層像霜一樣的白霧。


    不過這會兒,他不冷了,她撲在他懷裏,他給了她一個公主抱,把她從高高的花圃台上放下來。


    “看你野的!”


    他隻需高高跳一腳就能摘到那些紅色的果子。


    “冷嗎?”他脫下手套,把果子放在她手上,緊緊地握著她的手。


    “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也是在這棵樹下。好奇怪……我們好像……好像認識很久了。”


    她望著他,一切如此微妙,如此恬靜,並以難以捉摸的神秘和夢幻的姿態浮現在雪地的空間裏,她感覺不是在地球上,而是在宇宙裏。宇宙裏隻有他們兩個。


    “我多蠢,看見了盡忘了,你看!昨天晚上出了校門,逛了很久才買到了這個。”他從外套的裏袋裏掏出一個帶著粉紅套子的電熱寶塞在她手上。


    電熱寶多小巧啊!她捧在手心裏,隻有手掌那麽大,多暖和啊!


    他殷切地把她嚇住了,她沒有做聲,一句話也沒有說,如果在平時,她早就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了。她覺得心裏好像有一隻蝴蝶在撲扇著翅膀。她吞了一口,兩口唾液……


    他看她沒有說話,心裏愈發急了。


    “今天早上我去教室找過你,太冷了,教室沒有開門,中午,我在食堂等你,你也沒有出來,晚上你還是沒有出來。”


    他幾乎是脫口而出的,說完後,他就用一雙焦急的眼睛望著她,仿佛還有很多分鍾的等待沒有表達完,昨天晚上,對他來說,那可是一個綿綿的無盡的長夜呢!


    歐陽蓴翕動著下頜,用星星般的眼睛望著他,“我好想——”,她把“你”字吃了進去,“好像——餓了。”


    他和她渡過了一次愉快的晚餐時間,他靜靜地看她吃完一碗麵,又把自己碗裏的倒在她碗裏,他覺得以後他們算是水乳交融了,他呼喚她蓴兒,她叫他餘生。


    “蓴兒!”


    他逼著眼睛,躺在床上,在心裏清唱著。這是第一次,他希望快快熄燈,然後腦子裏盡是她的樣子。一覺睡醒後,他莫名其妙地感到自己並不曾真正醒來,一切好像還在夢中。


    認識歐陽蓴之前是一場夢,眼下他和她一道在他的夢境裏。在世界的那一端——某個漆黑的地方,另一場夢在等著他。“不,這不可能是真的。”他一下清醒了,現在他根本不能設想這個世界上沒有她。他認為他和她在一起是極其自然的事,就像天上有雲朵,水中有魚兒那麽自然。


    他試圖追憶不認識歐陽蓴之前自己是怎麽感覺的,但是再也想不起來他那段關於龍子、丹青的記憶了。


    它們被她遮蓋了。


    而就在另一個地方,另一個人,卻想極力幫助他喚醒那段鮮為人知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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