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忍受思念的痛苦,有人在體驗肉體的傷痛,還有人在懷疑自己的神經。


    這兩天,穆沐隻要一來到校醫院就緊張得不得了,他看到歐陽蓴連說話的聲音都小了,頭發亂糟糟的他會伸手捋頭發,衣服有紐扣他會自然地去扣紐扣,褲子有褲帶他會自然地去整理褲帶,腳上沒穿襪子他會自然地縮了他的腳,病房桌上亂糟糟他會無緣無故地去整理。


    見鬼!我是怎麽了?他所有的功夫都在擺脫這感覺。為了這,他去球場打球,汗流浹背,沒日沒夜;為了這,他幹大掃除中體力最重的活,樓上樓下,灑水掃地。但是,越擺脫越有,越有越擺脫。


    有一天,他來醫務室看她。


    “穆沐,你過來!”


    他一聽到這聲音,身體都要軟了,傻嗬嗬地笑著,把什麽都給忘了,隻留兩隻沒思想的眼睛盯著她。


    她低下頭去,動了動自己的腿,抿住嘴巴,忍住疼痛。


    “別動別動!”他好像比她還疼痛:“醫生說雖然不流血了,可是走路還得要一陣子。”


    自從體會了英雄救美的滋味,穆沐就一直在幻想著擁抱柔美的蜜意。占有,在他的腦海中旋轉著,他就像雨林中的蜂鳥一樣,每天擺弄著五彩繽紛的翅膀要飛向迷人的花裏去。蜂鳥就這樣被花朵吸引著,他第一次用了心,他發現近兩日就連看到心愛的電腦也不再那麽狂熱了,他的不適應症也在慢慢減弱。


    他看見她倔強地站起來要自己走就趕緊上前去扶她。


    “穆沐!我自己來吧。”


    經曆這次受傷後,她變得堅強多了,這種挫折成長讓她一下子有了麵對情感失敗的勇氣,更重要的是,她認為她好像一下子冷靜了很多,也會分析當前的形勢了。


    在病床上,她問了穆沐關於很多京都大學的信息,她知道了那可不是一般人能進的大學,就連澤中每年也隻能是個位數的人能進。她第一次聯想到社會,現實,差距,生活,甚至是權利和財富。這就好比是一條魚兒當它要遊向大海的時候,它總得認知自己的種類和個頭,這不失為一種明智的做法。


    如果他們不是同一類呢?


    不,他們已經不是同一類了。陳餘生那麽愛數學,而她幾乎是數學白癡;他鐵定了進京都,而她將要去南方藝院。好了,歐陽蓴,放開他吧!他已經放開你了!歐陽蓴,你倒底在猶豫什麽?你倒底還要傻多少次?


    在校醫院住院的那個夜晚,她的腿在醒了麻藥後神經開始複蘇,而她的思念也在那一刻複蘇了。


    似乎有一個聲音從她心底裏歇斯底裏地傳來。她邊哭邊在心裏解釋著:“可是……她是愛他的,她是個大傻瓜,不求未來,隻求當前去抓他雙手的大傻瓜。”她決定下一次遇見他,她要長點誌氣,裝作從來沒認識過他一樣。可是她的心,她的眼,她的身,她的腳,她的頭,甚至她的牙齒,每一根神經都不得不被他牽動著,無不折磨著她。


    更奇怪的是,他的眼睛,他的心靈,他的每根神經能體會到他的感覺。他不開心——她就無端傷心,他笑——她就莫名開心。


    穆沐看出了她的心事,他本來想把她受傷住院的消息告訴陳餘生,但是隻要一下課,他就看見他被一大群女生圍得團團轉。他和他的關係因為大吵一架而疏遠很多。他甚至一度以為他們不會和好如初了。他看見他從烈日毒曬中拖著曬黑的身體回到教室,一頭倒在座位上,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


    穆沐向莫小戚遞了個眼色,莫小戚也知道歐陽蓴在校醫院,也隻有他們兩個人商量後把消息咬得這麽緊。就在早課間,莫小戚輕輕走進歐陽蓴的病房,她靠在白色的被褥上盤著一支摔傷的腿,從膝蓋一直纏到腳踝的繃帶讓她熱得大汗淋漓,校醫院的病房沒有空調,她拿著一張白色的紙板當著扇子在扇風,幾根黑絲在她小巧的耳垂旁揚起。


    她看到她來,笑了,她一直把她當作最好的朋友。在澤中,她沒有太多朋友,除了寢室裏的三個女孩。她交朋友從來不挑剔,可是周圍的女孩都離她三尺,因為她長得讓其他女孩遜色無比,可是她從來不驕傲,這就是莫小戚最佩服她的地方。


    莫小戚也沒有太多女性朋友,因為她很挑剔,而且總是神奇顯擺得很有理,她覺得周圍的女孩不是太俗就是太笨,而且個個都無傷大雅地去挑別人的毛病,沒有一點值得她欣賞的地方,她寧缺毋濫。其實,她一直在用驕傲掩飾自己的孤獨,沒人比歐陽蓴更清楚,她那麽了解以至於從來不會戳到她的疼處。


    這樣,表麵顯得柔弱無力的歐陽蓴因為尊重和懂得,甘願承襲在精明強幹的莫小戚看似強大的羽翼之下,這種被依附的感覺讓莫小戚怡然自得,生氣勃勃。而歐陽蓴呢?她也能巧妙地保持自己的自尊而又不傷害她脆弱的玻璃心。她覺得她是真誠的,無私的,勤奮的。在她身上,她能發現很多女人沒有的美好品質。


    “依我看,就該讓那兩個混蛋下地獄。他們作惡多端,終究會得報應。”莫小戚憤憤不平地說了很多罵人的話,那些話讓歐陽蓴聽了很感動。突然,她看見了她脖子上掛得銀色鏈子。她的心一下子就揪起來了。


    昨天,陳餘生也送給了她一條,不過是她從他那兒要的。而歐陽蓴帶的這條是真品。一定是陳餘生送給她的。她的自尊一下子就受到了極大的傷害,眼睛裏閃著盈盈淚光。


    “怎麽了?”歐陽蓴抓住她的手問。


    她當然不知道,陳餘生在莫小戚心中的分量,那是太陽和月亮的分量。


    她隻知道他們是好朋友,因為奧數走到了一起,因為她的表哥走到了一起。她有時候甚至嫉妒莫小戚,而且她毫不懷疑陳餘生對莫小戚的感情絕不隻是普通的朋友之間的感情,他們之間有一種由看不見的情分緊密聯係著,甚至一輩子都不會分開。這種關係有時候私密得讓她難以插足。更讓她煩惱的是,他們二人當著她的麵對她不做任何解釋,理所當然地賣弄這種關係。


    他們說話的語氣,他們相互的告白,他們看對方的眼神,都像一絲溫溫的紋火把歐陽蓴的心烤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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