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老紅桌,紅筆黑硯頭。


    陳建國正在低頭撫弄案上的文件,如今,年近五旬的他需帶著老花鏡才能閱讀一二。


    他是一個從小門戶走到大門戶的人,他的智慧在於清醒地認識自己的地位。雖然娶得商界豪門閨秀,但是贅婿的飯不好混,必須要分支立足,富貴方可長久。


    再說


    ……


    他看見案頭那張妻子非要擺在他麵前的一家人的合照,就緊鎖眉頭。


    不過,他是個有先見之明的人,雖然自己不能將柳氏改為陳氏,但是兒子可以為他完成心願。他已偷偷暗度陳倉,有意將自己的事業不斷擴大。


    “爸,喝茶。”


    他一抬頭,發現那張久違而親切的臉。


    “你媽不是說你還得躺兩日下床嗎?”


    他按捺住澎湃不已的心情,臉上激動得抽搐起來,這是一年以來這麽近挨近兒子。


    他長高了,長帥了,最重要的是——長頭腦了。


    從他剛才問話的語氣就可以聽出,這渾厚飽滿的聲音裏沉重穩健,不輕浮,不造作。


    “爸,我沒事,虛驚一場。”


    兒子頷首而笑,眼睛裏喊著淚花,伸出手來,觸了觸父親那白胖但已有褶皺皮的手。


    那雙手輕輕顫抖了一下,一激動,碰翻了剛才放在旁邊的一杯茶。


    “爸!我來!”


    陳建國伸直了就要蹲下去的腰,脊背感到一陣棉麻酸疼,從嘴裏擠出兩個字:“老了……確實……老了……”


    等兒子把碎渣丟在垃圾桶轉身回來時,發現父親已經躺在睡椅上,閉目養神了。


    “爸,您早點休息,我回房了。”


    “不——!”


    這聲“不”字,足有老佛爺的架勢,不得不讓陳餘生心生敬畏。想想這還隻是在自己家中,父親極度疲勞之下,若是他精神煥發,又在公司……


    怪不得公司的員工對他俯首稱臣,對他又敬又怕,在私底下大家都稱他——陳座!


    躺在搖椅上的陳座終於發話了。


    “餘生,爸爸對你的期望你是知道的。這兩年,你也一直沒有讓爸爸失望過。”


    陳餘生知道陳座在發言時,最討厭別人打斷,所以他隻是站在一旁,乖乖聽著。


    “這次出事就當是場人生曆練,爸爸對你信心滿滿。”


    幾句鼓勵之詞,已讓熱血男兒渾身是勁兒。


    陳建國稱著豪情壯誌的勢頭,順勢從搖椅上立其,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父子二人進入了戰鬥狀態。


    “你瞧!這些媒體,評論,報紙,此刻對爸爸十分不利,柳氏的股價不斷在跌。”


    爸爸鬆了鬆他手腕上的手表,他一氣憤就有這慣性動作。


    此時,他已麵紅耳赤,刷起衣袖,從帶有玻璃門架的紅漆書櫃裏拿出一疊紅頭文件。


    “形勢對我們十分不利!十分不利!暗箭難防,暗箭難防。所以我和你媽媽商量了一下,決定把你送走!”


    “送走!”陳餘生還沒有反應過來,陳建國又接著說:“對!送走,出國。兒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就算這次我陳建國一敗塗地,我還不是有你嗎?”


    爸爸的話說得十分決絕,像是楚王別姬的那一幕,用楚王告別三千將士的情懷拍拍兒子的肩膀說。


    其實,父親可完全不必如此,我是他兒子,可他還是……心懷芥蒂。


    陳餘生不禁思量到陳、柳兩家的關係。


    母親從來不在父親麵前吐露真言,兩人鬥智鬥勇這麽久,現在兩敗俱傷,有人趁虛而入,這也是常態。


    畢竟,柳家一家獨大,樹大招風,當初引進的貿易政策,又得罪過不少南方新派勢力,這樣一來,局勢更加艱難。


    新傷加舊疤,但願父母能從此將恩怨一筆勾銷,齊心協力過關。


    “爸,我還是留在你身邊吧!現在是家族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已經是個男子漢了,盡管公司的事,我不太熟悉,但是……”


    “不!你出國是件大事情,我已經和你母親商量好了。”父親將得十分動容,這句話沒有半點威嚴,隻是出自一個希望兒子平平安安的老父親的口中。


    陳餘生又憶起了五年前,在涼山避暑宅院,兩父子勾肩搭臂的那個夜晚。那晚父子情深,隻是幾句笑語,兩個你推我打的動作,父子就足已交心了。


    時下,他被浸漬在這濃濃的親情味兒裏,擔心父親也惆悵母親起來,百解愁穿,難消爾爾。


    “爸爸,容我再考慮。”


    “孩子,你不用再考慮了,京都那邊我已打了招呼,保送名額已經讓給了其他人。這樣,我們也騰出一個名額,做了一件好事。”


    陳餘生已經完全被父親的暖意感化了,大病初愈,頭腦還不待清醒,隻覺聽起父親的話來,滿是甜滋滋的味道,一點不像他曆來嚴厲的做派。


    “我已經讓你舅舅訂好了後天早上的機票,柳二、宋媽先陪你過去,等我和你媽媽平息了這場風雨,回頭再來看你。隻是……”


    他略微皺了皺眉頭。


    “也不知何時能與你再見麵了。”


    聲音蒼涼,觸在清寂的子夜,讓人不禁感觸卑微。


    父親轉過頭,兒子知道,他是怕他看見他的眼淚。


    陳餘生,這點恨像他的父親,男兒有淚不輕彈,流淚也往心裏流。他自幼有苦有痛,都是獨自強忍,就連母親也很少為他分憂。


    “父親,那您好好保重身體。”


    兒子知道出國是板上釘釘的事了,他也不想再駁回那位愛他的父親,他站起身,看見父親又躺回那張搖椅,須臾之間,他覺得一種悲涼的離別之感湧上心頭。


    自小與父親離別數次,隻有這次,讓他覺得胸前隱隱作痛。


    正如父親所言,他是家族唯一的繼承者,若是這次真的有什麽大難,他必擔重任,在所不辭。就算前麵再大的風雨,他必須勇往直前,不能回頭。


    這是責任,也是使命。


    回到房間,月過中天,漆黑中突然蠕動這一個身子,那身子先是慢慢蠕動,隨後大幅度的移動,發出衣服窸窣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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