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冬生高考落榜。


    原本就在意料之中,也沒有太多的失落。


    不打算複讀。


    張德順忙著給他辦理接班兒的事宜。


    春生打算把房子還給劉國仁,自己再另租一間離廠子近的。


    劉國仁說:“現成的房子就住著吧,何必再費力去租?”


    春生說:“已經欠你太多了,不好再麻煩了。”


    劉國仁說:“我願意被你麻煩。”


    春生驚訝,已經知道實情的劉國仁應該躲著她才對啊,這是怎麽回事兒?難道是自己聽錯了?


    劉國仁又說:“我說過,我不會放棄你的,無論發生了什麽,我都會選擇為你付出。”


    春生嚴厲地提醒劉國仁:“哪個男人會不在乎?你會被別人恥笑,你會斷子絕孫,你還會在某一天痛恨自己,總有一天你會把這一切都歸罪於我,最後你會討厭我嫌棄我。”


    劉國仁鎮靜地說:“春生,我仔細想過了,你所說的那些障礙都不是問題,我們可以領養一個孩子,把他養大培養成材,將來一樣能為我們養老送終!”


    春生流下淚來:“或許將來我會考慮領養一個孩子,但這不應該是你的命運,一個男人怎麽能沒有自己的後代!你應該有自己的孩子,即便你現在能夠接受我,也無法保證這一生都不後悔,都不再糾結,漫漫人生,你會在某一天後悔自己的決定,你會悔恨、抱怨、遺憾、自責,哪怕是你有一絲這樣的舉動,對我都是莫大的打擊,我們何苦互相傷害!”


    劉國仁急切地說:“不會的,此生我不後悔,不抱怨……”


    春生冷漠又堅定地說:“可是,我怕我會後悔,我不能接受……”


    1990年秋,冬生順利地接了張德順的班兒,在瓦拉爾林場生產多種經營處工作,從最低等的普工做起,活兒又髒又累,工資也低。


    怪不得別人,沒文憑沒技術就隻能出力。


    冬生腦瓜靈活,想著焊工、電工、瓦工、木工不管哪個總得學一樣才行,這是一輩子吃飯的本事,是受益一生的大事。


    林區裏自然是木工最吃香,所以冬生決定學木匠。


    廠裏資曆高威望重的木匠有兩位,一位是擁有八級木匠證的生產組組長孟慶祥;另一位是身懷絕技三代都是木工的曹懷德,冬生想拜在這兩個人中一人的門下。


    曹師傅為人謙和、木工之家,所學技術是祖上傳下來的純嵌合式手法,全程不用一個鋼釘鏍絲鉚合,其作品精美獨特,質地考究,隻負責廠裏高質量要求的精細物件;


    而孟慶祥則是負責大批量快速產品的生產,兩個人同為廠裏生產部大師級的人物,技術風格不同,是各自派別的掌門人,各自門下的弟子已是不少,徒弟又收了徒弟,徒子徒孫一大群人,此時兩人已不再輕易收徒,若想拜他們兩位為師難上加難,冬生若能拜在他們徒弟門下也是好的,可冬生自小心氣兒就高,不甘屈服,不達目的不罷休。


    他認真思量後決定拜夢慶祥為師,原因有兩個,一是孟慶祥的技術更適合生產,將來的發展空間大,二是孟慶祥是孟穎的爹,孟穎高考落榜後選擇了複讀,冬生對孟穎一直念念不忘,自然想法子和夢穎走得近些,若是孟慶祥收了自己,和孟穎的事兒也就差不多了。


    冬生做普工每日給兩個生產部送材料運垃圾,每次見到孟慶祥便討好地遞上煙。上班第一件事就是為孟慶祥泡好茶水,幾次下來孟慶祥便知道他的意圖,直言不諱:“我早已不收徒了,現如今是人材輩出,我這點子技術已算不得什麽。”


    冬生並不氣餒,他知道大師級人物沒那麽容易放下姿態,不做幾件掏心窩子的事不足以顯示真誠,俗話說,舍不著孩子套不到狼,冬生決定下血本了。


    孟穎是孟慶祥最小的孩子,從小在姑母家長大很少回家,上麵一個哥一個姐也都在外地安了家,家中就隻有孟慶祥和老伴兒兩個人。


    深秋過後,地裏的菜還沒往回收呢,過冬的燒柴也沒有準備,冬生下了班顧不上自家的活兒計跑去孟慶祥家忙活,挑水劈柴整地,樣樣做得仔細,孟慶祥老伴看著心裏喜歡,忍不住勸道:“多實誠的小夥子,要不你就收下吧!”


    “你懂個啥?”孟慶祥氣呼呼地喝道,


    “他願意幹就讓他幹,你不許留他吃飯。”孟慶祥吩咐著。


    為討好孟慶祥,冬生著實下了功夫,孟慶祥由於多年勞作,兩個腳上磨出了雞眼,需要定期修腳方才能緩解疼痛,瓦拉爾這小地方沒有修腳的店鋪,孟慶祥隻能定期往返於縣城修腳,冬生為此特意去縣城學習了修腳技術,親自為孟慶祥修腳,免了孟慶祥往返奔波之苦。


    這一招兒很是管用,孟慶祥較為滿意。他閉著眼睛斜靠在椅子上享受著冬生專業的服務,心中有了幾分感激,但依然沒有鬆口兒。


    過年時,冬生托人在南方買了海參孝敬他,孟慶祥端詳著這稀罕物說:“小子,別白費勁兒了,現如今我徒孫兒都比你大,我不可能再收徒弟了,不能破了規矩,這東西你還是拿走吧。”


    冬生也不氣惱,笑著說:“孟叔不用客氣,您兒女都不在身邊,您二老平日裏也太寂寞了,我呢,就是來給您二老解解悶兒,順帶著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而已。”


    孟慶祥說:“你小子倒是個好脾性兒,這性子比你爹強多了,想當初我和你爹在廠裏針尖對麥芒,互不相讓,鬧得如同冤家般啊。”


    冬生震驚,難怪孟慶祥怎麽都不收他,原來是與父親有過結,誰會喜歡仇人家的孩子,更別想著會把女兒嫁給自己了,冬生想不出父親究竟與孟慶祥有著怎麽樣的過結,父親雖說脾氣倔強,可是心地善良,也是老實憨厚之人,怎麽會和別人爭搶鋒芒呢?和誰搶不行呢?怎麽偏偏就是孟慶祥呢?


    天不隧人願,世事總難預料,冬生幾日悶悶不樂,如泄氣的皮球打不起精神,恰巧同事來約酒,便借酒澆愁。


    二十多歲的壯年郎在一起,不是討論這個月誰掙得多,就是議論廠裏哪個姑娘漂亮,冬生本就心裏不痛快,又喝了酒,嘴上便沒了把門兒的:“別看老孟長成那個匪樣兒,她閨女可是閉月羞花賽西施啊,你們都沒見過吧,那可真叫一個美啊!”


    一個小青年起哄:“難怪你非要拜老孟為師,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另一個歎道:“冬生你移情別戀了?我看馮朵兒對你不錯啊!”


    冬生忙喝止:“別亂說,馮朵兒拿我當哥哥,”


    這青年急了:“誰亂說了?你倆不是從小就好嗎?記得小時候你還為她和別人打架呢!”


    冬生憶起幼年往事,恍如隔世。


    馮朵技校畢業,盡管馮二多方努力,還是沒有給她辦下適合的工作。


    現如今的供銷社也不比從前,工資低了不說,也沒了以前那些好處,個體商鋪的數量與日俱增,鎮子裏也建立了自由大市場,人們再也不用去供銷社裏搶購了。


    馮二想明白了,與其四處花錢托關係辦工作,不如展開拳腳自己幹,學成的手藝瞎不了,怎麽都能掙飯吃,況且馮二媳婦也會些針頭線腦兒的小活,馮二便在鎮市場裏給她們娘倆開了間裁縫鋪,馮朵兒認真勤快,馮二媳婦熱情周到,一年到頭活計不斷,生意紅紅火火,收入也自是豐厚。


    馮朵兒對冬生依舊癡心一片,隻想等冬生工作穩定後把兩人的婚事定下來,雖說定婚之事沒有女方先開口的,但是馮二與張德順交情好,就自當別論了,況且冬生現在已經是國家正式工人,旱澇保收的鐵飯碗,馮朵兒沒個正經工作,自知矮了一頭,馮二便顧不上許多。


    大年初五,馮二提上兩瓶好酒,帶上醬好的燒雞和炸魚來到張德順家,二人推杯換盞地喝起來。


    張德順感慨道:“我退下來每日在家實在悶得慌,你若有空就常過來,咱哥倆兒親便親便,否則非苦悶死我,”


    馮二端起酒杯與張德順碰了下,一飲而盡:“那是自然,咱倆這交情還說什麽,且不說這多年的兄弟情誼,就是眼下我還想與你親上加親呢!”


    張德順聽出了馮二的弦外之音忙問:“這話怎麽講?”


    馮二給張德順添了酒,見周圍沒人便悄聲說:“如今冬生的工作已妥當了,你總算沒白忙活兒,我家馮朵兒雖說沒正式工作,但是縫紉技術越發進益了,維持生計肯定不成問題,他們倆兒可是從小一塊長大的,孩子們的心思你可曾知道?”


    張德順平日裏一向對孩子們不大留心,自然是沒有察覺,聽馮二這麽說此時方才醒悟,有些激動:“我怎麽就沒想到呢!此事若能成咱倆就是親家了,一家人!這可真是前世修來的緣份,隻是我家這條件就怕委屈了馮朵兒,”


    馮二眼一瞪:“委屈什麽?哥說這話就見外了,能嫁到老哥這樣的實誠人家是她的福氣!”


    張德順心裏歡喜,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喜事,他不斷地給馮二夾菜,兩人商量著把這件事兒定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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