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送走了鐵蛋,馮二便領著張皓來了。對於女兒另嫁他人的做法馮二很過意不去,覺得有些對不住張德順,所以言行上小心謹慎,經常帶些吃喝來討好,現如今張德順不缺吃不缺穿,就是一個人太悶氣,且不愛做飯,馮二就把家裏醬好的熟食炒好的菜拿過來,若張德順的臉上晴朗,便一同坐下來喝幾杯,若張德順臉上不好看,馮二送了東西就走。


    這天,張德順臉上挺樂嗬,因為見到張皓了,已經快一整年沒見到孫子了,能不想嘛,想也沒辦法,孩子平日裏幾乎不回來,時間久了未見生分了,孩子明顯對張德順不親了。


    “皓皓,快回自己房間看看,你小時候的東西都沒有動,喜歡玩什麽就自己找。”張德順有些激動。


    孩子猶豫扭捏著去了曾住了七年的房子,張德順有所欣慰。他認為隻要舊物還在,一切就都沒有變,即便時間過去多久也和從前一樣,他愛那些老舊件,桌子椅子,塌陷的彈簧沙發,竹編帶眼的暖瓶,葦子織的炕席,大黑鐵鍋泥灶台,這些他都舍不得換。


    小鎮裏很多人家都裝修了房子,買了新家俱,用上了液化氣做飯,睡得也是席夢思墊的軟床,張德順不接受這些新事物,他說那新式大床太軟睡不著覺,電飯鍋做出的飯也沒有大鍋裏的香,新家俱上麵的味道總讓人覺得不是家。


    所以老房子一直在,和他這麽個老思想一樣難以摧倒。


    “愛誰說啥憑他去,我不怕別人笑話。”張德順總把這話掛在嘴上。


    “你一個人在這破房子裏住,知道的是你喜歡這樣,不知道的還以為兒女們不孝容不下你呢!”馮二幾次這麽勸說,他才同意在院子裏另蓋了房子,但那新房子大多時候都是閑著的,來了客張德順也總喜歡往老房子裏讓。


    “馮鬆回來了?”張德順問馮二。


    “沒,他陽曆年剛回來一次,現在北京進修呢,沒幾天假就沒讓他來回折騰。”馮二彈下了手指間的煙灰。


    “馮朵……還好啊?”張德順嘴巴突然有些不利索。


    馮二也變得緊張了:“孩子們的事咱們這當老人的也弄不懂,隨她們去吧,咱別跟著上火,皓皓是你孫子,是我外孫,不管咋樣咱老哥倆的交情不能變。”


    張德順思想確實老套,他總想著讓馮朵和冬生複婚,看著孫子沒個像樣的家就心痛,他也聽到些冬生與孟穎的風言風語,他看不上孟慶祥那個妖精似的不會過日子的女兒,在外麵混到三十多歲還沒有結婚,聽說從事著不正經的行當,在瓦拉爾鎮都臭了街了,即使打扮得再花哨,包裝得多富貴,在這裏也沒有人瞧得起,他是不會允許這樣的女人進門的,這也是冬生不敢往家領孟穎的原因。


    馮二清楚,冬生與馮朵複婚是不太可能了,應該說一點機會也沒有,他沒有告訴張德順,馮朵已經懷了鐵蛋的孩子,兩人已經領了證小範圍地請了酒,他現在已經和鐵蛋娘成了親家了,並且昨天就已經去過她家了。


    對這件事情同樣感到內疚的還有鐵蛋娘。她的滋味真是五味雜繁,她既不認可鐵蛋找了個帶孩子的二婚女人,更不想他挖了老張家的牆角。和誰結婚不行,偏偏奪人家老張家的兒媳婦,那可是救命恩人啊,這麽做事以後還怎麽立足,再說以鐵蛋目前的身價能力,上趕著嫁的黃花大閨女有的是,幹嘛非得招惹那不能碰的女人。讓她這老臉往哪擱,還怎麽麵對鄉鄰四舍,關鍵是怎麽對得住張德順。剛開始的時候她便一直勸兒子放棄馮朵,讓馮朵再回到張家,可鐵蛋固執不聽,這回馮朵有了身孕就更加堅定了兩人在一起的決心。這個春節馮朵正式來鐵蛋家過了年,確定無疑的事實讓鐵蛋娘隻能接受,不管願不願意都沒有辦法改變。


    鐵蛋娘今年已是五十八歲的年紀了,半老徐娘的她象年輕時一樣愛美,這些年條件好了她就更加注重妝扮,舍得在穿衣打扮上花錢,那張臉已刻上了歲月的痕跡,斑點皺紋分布在鬆懈的肌膚上,下垂的眼角壓沉了雙眼皮,使原本大大的杏核眼變成了倒三角,鐵蛋娘不惜買些高價護膚品保養,她沒事時就塗摸按捏那張老臉,倒也能光滑緊致些。腰腹上也明顯變粗不再有青春的線條,但由於她總是穿戴得體,看上去也很有韻味,比實際年齡年輕了許多。


    日子好過了,她又是個水性兒人,不免思想上又有些躁動,開始琢磨起自己的晚年來,五十多歲的年紀不年輕,但也絕對不能算老,她怎麽能甘心一個人孤獨終老,年輕的時候忙生計被生活的重擔壓著無瑕他顧,現在衣食無憂又無所事事使她再不想壓抑自己了,要真真實實地為自己活一把,年輕時那股情感的潮流便再次掀起。


    她想著張德順,從孫淑蘭病逝時起就有心與他結好,她知道張德順心裏也有她,無奈那時兩家的日子都過得異常艱辛,彼此顧不上對方,總算孩子們都大了,兩家的日子過好了,可歲數又大了,安享晚年的時候再來次婚戀還真需要勇氣,先不說兩家兒女的關能否通過,就隻鎮子裏人們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人了。


    關鍵是還有一件不光彩的事隔在中間,鐵蛋娘那些年因生活所迫曾做過賣笑的事,雖沒有人抓個正著,但捕風捉影總有依據,況且那年確實被張德順撞見過一次,這麽一個鄉風淳樸的小鎮能否容許女人有這樣的過往?有著老思想的張德順能否頂得住這多方的壓力?還真是個嚴肅的問題,想來想去,鐵蛋娘的話還真不知該怎麽說出口了。


    張德順讓鐵蛋捎回的話鐵蛋娘表麵上雲淡風輕,其實內心早就波濤洶湧了。


    她知道張德順輕易不上她家來,寡婦門前是非多,怕惹了閑話。


    張德順他想對自己說什麽?會不會也和自己有同樣的想法,他是想捅破這層窗戶紙嗎?若能成以後是住自己家還是去他家呢?他家新蓋的二層小樓裏麵還真是氣派呢,據說張德順沒在裏麵住過一天,會不會就為等著和她一起入住呢,這一係列的問題在鐵蛋娘的腦海中翻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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