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衍舒展身體,毫無矜持可言的窩在萬安澈臂彎裏。


    虧得馬車寬敞,才能讓她一路被抱了進來。


    她麵無表情盯著萬安澈的下頜看了一路,聽著陣陣車轍聲,有些困頓。


    但偏偏又不願意閉上眼休息,甚至還覺著臉上的換顏皮有些緊繃皮肉,妨礙她睜眼。


    順手就撕了臉上的東西,蠟黃的遮掩物沒了,露出一張被酒薰紅的絕世美豔臉。


    果然她眼睛又睜大不少,繼續看著一臉冷淡無情的萬安澈。


    等車緩緩行至舒王府,她依舊一動不動的瞧著他,並不打算自己起身下車。


    並非是她有什麽心思故意如此。


    現下這幅模樣,是因她實在是醉的很了。


    她今日心中生出矛盾,讓她十分不是滋味。


    困惑,氣惱。


    林錚這樣的人,她怎麽能容他多活?


    不知道的人都以為她是為了太守府積攢搜刮的錢財。


    可她偏偏就是動了惻隱之心。


    瞧著宣姬俯首在自己麵前,她不知怎麽就低低說了一句:我可以放過你們。


    當她老遠看著太守府漫天火光時,她又有些後悔。


    雲衍覺得自己應該先拿到財物,然後把人統統弄死。


    可捫心自問,她又不是很想要他們的命。


    心裏總有個聲音在說,冤有頭債有主,你是死在連翹手裏。


    連翹既然不是聽命林錚,那林錚其實也算不得殺你之人,都是可憐之人,何必趕盡殺絕?


    但轉頭,她就想去把人殺了。


    所以她糾結了,她覺得當著林錚的麵把宣姬折磨死,然後再殺了林錚,她會暢快。


    可她又覺得若真如此興許她也不會暢快,但得了太守府的大筆錢財,她是認認真真的暢快。


    更別說還知道了江尹藏黑錢的幾處地方。


    “眼睛不累麽?”頭頂上淡漠的聲音悠悠響起,雲衍已被萬安澈從車上抱了下來,現下都快走到知鶴居了。


    這期間,她的視線就沒從萬安澈臉上移開過。


    眼睛的確有些幹澀,她眨了眨眼:“像這樣看,你很像一個人。”


    “嗯。”萬安澈淡淡應著。


    “但那是個無恥之徒。”雲衍雙眸因著酒勁,染上了茫然。


    “你討厭他麽?”他問。


    雲衍終於將視線從萬安澈臉上挪開,看向空中清晰分明的星河,沉默了半晌。


    在踏入鳳臨閣時,她才遲緩的搖了搖頭:“不討厭。”


    萬安澈疏離的眸子裏似有笑意流出。


    “反正早晚我會找到他的弱點,取他狗命。”雲衍腦袋昏昏,打了個哈欠。


    萬安澈腳下一頓,而後笑出了聲:“嗯,慢慢找。”


    雲衍看著他唇邊的笑,有些不解,但她的確困了,便安安靜靜閉上眼去,很快就睡著了。


    跟著她陷入寂靜的,是天地萬物。


    唯有水流涓涓,若有似無蕩在她耳畔。


    心口的撕裂感劇痛無比,將她的意識從黑暗裏強行扯了出來。


    雲衍緩緩睜開眼來,遍野白芒,有些刺眼。


    這景致她見過,那次的夢裏,還有個帝紂,一個模糊的白衣女子。


    她愣愣的看著抱著自己往前走的人,神色木訥,聲音有些發虛道:“去哪兒?”


    “換回你的身子。”帝紂淺笑,百鬼帝冠上的珠簾在他額前微微晃動,吸引了雲衍的視線。


    她看著那些剔透精巧的黑羽夜珠,喃喃問他:“這個不好嗎?”


    “不好。”帝紂答她:“它受不住你的精魄。”


    雲衍茫然點頭,腦袋往他懷裏靠了靠:“我心口很疼。”


    “換回來就不疼了。”他溫柔的看了看她,而後幾步上前靠近麵前懸空的巨大漩渦。


    雲衍的身子離開了他的雙臂,她被放了下來。


    “過去吧。”他對她笑笑。


    她點點頭,神色漠然,周身死氣散出,帶著她的身體輕盈飄零而上,沉入漩渦之中。


    漩渦內便是另一番天地,疾風如刀,割據著雲衍的身子,而周圍彌漫的黑霧又仿佛要將她捏碎一般不斷碾壓著她。


    心口的疼一瞬竄至最高點,雲衍本能的用死氣護住心口,在她意識被痛覺抽走的瞬間,她的身體化作了灰飛,被黑霧與疾風一掃而空。


    一點被死氣包裹著的淨白光電緩慢的,被懸在漩渦中的白衣女子吸引過去,慢慢沉入她心口。


    頃刻間,疾風止息,黑霧驟散,白衣女子宛若斷了線的木偶般,從高空墜下。


    在落入無底深淵之前,已有人飛身而入,牢牢將她接入懷中,帶著她退出漩渦。


    待二人離開,漩渦中疾風立時咆哮哭嚎,牽引了更多外界的雲霧入內,將其吸收殆盡後化作黑霧散出。


    帝紂微微垂眸,看著懷中的人,眸色漸沉。


    那張臉,與索朗月央的臉,一模一樣,隻是稍顯蒼白,冰涼。


    他手上忍不住將人又抱緊些,輕笑:“總算是……”


    ……


    雲衍這一覺睡了很久。


    等她醒來時,往日來心口的空蕩感消失無蹤,有種心髒歸為的錯覺,神清氣爽,仿若洗盡鉛華重生了一次。


    萬安澈不在,雲衍隻當他昨夜回自己屋子了,反正邢上瑤中毒昏迷,也犯不著做什麽樣子了。


    阿沁伺候她洗漱更衣時,她驟然發覺肩頭那道陳舊狹長的疤痕沒有了,心中驚疑,又想到興許是死氣這段時日來,潛移默化將那疤痕修複了。


    畢竟死氣玄妙得很。


    阿沁讓人送來早食,雲衍蹙眉凝神,忽然問:“阿沁,誰在哭鬧?”


    女子一陣陣的哭泣徐徐傳入耳中,她覺得這聲音有點熟悉。


    阿沁莫名奇妙:“沒有人哭啊。”


    雲衍更覺奇異了,這難道會是她的幻聽不成?


    再三確認,這苦求聲真真切切,不假,而且……她問:“邢上瑤醒了?”


    阿沁一驚,有些沒想到的點點頭:“嗯,今日一早醒了就跑來找王爺,王爺怕吵著您,便先起了,現下在書房…您說哭聲,不會是邢小姐的吧?可書房隔得遠,不該聽得見呀!”


    雲衍噎了一下,皺眉道:“昨晚王爺睡這兒?”


    阿沁莫名其妙:“嗯,是呀。”


    雲衍喝了口燕窩羹,她覺得自己搞錯了重點。


    邢上瑤醒了,現下在書房。


    “我去看看。”她放下湯盅,起身整了整衣袂就往隔壁去。


    出了鳳臨閣,那哭聲更清楚了,邢上瑤字句淒楚的哭道,她對不住王妃姐姐,她不知道那山姓女子竟會是歹人故意偽裝……


    雲衍挑眉,她不知道可就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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