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尹被暫押在樽獄禦字號死牢內,一天兩夜,沒有清水止渴,也沒有飯菜果腹。


    他的頭一直在疼,險些要將他這把老骨頭疼碎了。


    就在他疼得意識不清,將要咬下自己的舌頭時,腦內的劇痛突然斷了線般,停了下來。


    江尹喘著粗氣,捂著腦袋愣愣從地上坐起身來,這才看清自己四周那些隔間裏關押著的人,竟全是昔日聽令於自己的各部官吏。


    此刻,有人在低聲啜泣,有人麵如死灰看著牢內髒汙的地麵,儼然是末路窮途之相。


    他尋遍四周囚牢,就是沒看到守城軍軍座和督吏司首座。


    江尹不認為他們是僥幸逃了,守城軍能聽從舒王號令,其中緣由簡直一目了然。


    至於督吏司首座,那就更不用多說。


    能一天之內把與總督府和太守府有瓜葛聯係的各部官吏一個不漏的找出來,想也知道是龍一在其中出了力。


    他可是禹州督吏司的首座,掌管著禹州各城的督吏司,可以說整個禹州的官吏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們一人掌羽城兵權,一人掌禹州各部官吏。


    在羽城二人隨便哪一方倒戈相向,對總督府來說都是個大麻煩。


    可現下,他們居然全都叛了他。


    但……是從什麽時候起的?


    臨陣倒戈?或是蓄謀已久?


    江尹黑著臉怒視著一條走廊之隔的囚牢內,那些昔日對他阿諛奉承的小官,聲音嘶啞的沉聲道:“諸位,且莫要驚慌亂了陣腳,此回若非楠瑾來得隱秘突然,本督怎能讓他們蓄意誣陷囂張至此。”


    言下之意,是他還有辦法扳回一城,這還不是最後。


    對麵牢中有人冷哼:“江總督!江尹!你是腦子疼了一天疼出毛病了,事到如今還拎不清情勢。”


    江尹怒目尋去,想看看是哪個膽大包天的下賤小官,竟敢如此態度對他說話,還直呼他名諱?


    可人還沒看清,又聽旁人搭起了腔:“嗬!可不就是,整個禹州的大小官部,早被萬安澈換了個底朝天了,也就是咱們還被蒙在鼓裏,成天聽著江大總督自欺欺人,如今…我全家老小都保不住了!還讓我莫要驚慌!”


    那人激動的說到最後,竟是抽噎了起來。


    “我兒才三歲!何其無辜!”有人跟著一起嗚咽了起來:“老子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剛入官場就貪圖那點銀錢跟了江尹你這狗東西!”


    有人仰天大歎:“我督糧司不起眼的小職位小嘍囉全被舒王的人暗中換了,我起先還以為是總督府授意龍一首座做的變動,沒想到…哈哈哈哈!他龍一竟是萬安澈的走狗,暗中把各部底層換成了自己人!要不是今日一早,我被我那些名都叫不上來的屬下抄了府,我死也不信那病貓會有這等本事!”


    一人悲戚,接連便有更多人受此感染,低泣聲頓時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放肆!住口!”江尹怒不可遏:“你們這群廢物!自己無能,反倒怪到本督頭上來!就算萬安澈真的和龍一同流合汙替換過幾個小官,他也沒本事將整個禹州的官部重吏全都換了!你們竟蠢笨如斯信了他們胡言!”


    他嘴上這麽吼著,心中卻沉了又沉。


    這半年來他手下那些勢力的明爭暗鬥,還有同他作對的那些新任官吏,原來都是有心人的安排。


    可這怎麽可能!萬安澈什麽權利都被皇上收了,已然是個有名無實的閑散皇子,他如何有能耐在暗地裏不動聲色的謀劃了這些?


    難道真如萬安錦所言,他根本就是到羽城來韜光養晦重組勢力的?


    無人答他,也無人想同他多說,眾人都明白,木已成舟,不論萬安澈是否真的架空了總督府在禹州的勢力,轉而安排自己的人手取而代之,他們都是要死的。


    “好啊!”江尹氣急敗壞的站起身來,搖搖欲墜的扶住了牢門的鐵欄,怒叱道:“你們不想活,那就別怪本督對你們無情無義!”


    “江尹,都這般下場了,就別對昔日同僚逞威風了,早晚也不剩幾日,倒不如相處和睦些。”走廊盡頭傳出腳步聲,還有伴隨腳步聲而起,楠瑾嘲諷的聲音。


    江尹本就憔悴發黑的臉勃然變色,從鼻子裏不屑的哼了一聲。


    楠瑾手持一卷明黃聖喻,跟在萬安澈身後,緩步走了過來。


    二人身後的護衛麵對關押各部官吏的囚牢站定,抬手示意裏頭的人禁聲,還在哭的人立時嚇得將哭聲憋了回去。


    萬安澈冷冷淡淡的瞧了一身髒汙狼狽的江尹一眼,忽而唇邊牽起冷笑來:“別誤會,本王隻是順路來道個謝。”


    “哼!本督知道舒王是來耀武揚威落井下石的,可舒王你不覺得你得意的太早了麽?”江尹毫不畏懼的瞪著眼前這個一副病懨模樣的人,氣的肝膽俱裂。


    萬安澈表情沒什麽起伏,保持著冷笑:“不早,你們本可以活到老死,病死,可本王等不及,所以隻好委屈各位早死入輪回。”


    “你什麽意思!”江尹怒目切齒。


    “沒什麽,放心,本王會奏請皇帝赦免諸位的家眷老小,但江公子嘛,還是讓他隨眾人一起上路好些。”說著萬安澈緩步往外走:“尚書大人,禹州各部空缺五日內會有人來頂替接手,你盡可讓各部幫你一同處理事務。”


    江尹怒極,滿心都在想著等他從這裏出去後,要如何將今日的恥辱討回來,隻有楠瑾敏銳的注意到了,萬安澈對當今聖上的稱呼。


    他未稱皇上,未稱父皇,而是……皇帝?


    萬安澈領著舒王府的護衛離開了死牢,舒王府的車馬在樽獄外等著,他們會直接由此處入官道,出發前往上京。


    阿肆領著三個護衛騎馬引路,隻兩輛馬車,並無儀仗喧嘩。


    待萬安澈入了車廂內,雲衍正蜷縮在軟塌上睡覺。


    昨夜在雲樓幫忙,忙到了半夜才回去,今日又起得早,等萬安澈的空檔她便躺下補眠,如今聽到萬安澈在身側落座的動靜,也懶得睜眼起來。


    萬安澈下令啟程,馬車緩緩朝官道行進,雲衍翻了個身,忍不住往萬安澈身邊挪了挪,察覺到他周身不知名的冷香若有似無,她這才安心些。


    不知為何,從前天起,她心中那股隻要靠近萬安澈就會覺得安心愜意的感覺,突然成倍放大,總會下意識往他身邊湊。


    雲衍為此心煩了兩個時辰,然後就坦然接受了。


    她何必在個病秧子麵前扭扭捏捏?


    都不知道他何時就會死,還管誰會成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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