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弟差了十歲,所以在我上大學的年紀,他還是一個小屁孩。


    現在,“小學生”已經不再是一個普通的名詞,而是包含了眾多90後和80後的嫌棄和無奈,成為了那些行為和言語都早熟得可怕的00後的代名詞。幸運的是,他隻符合了一半。


    每到放假,我媽都會像當年對待我一樣,逼迫他預習下一個學期的內容,好幾天才能出去“放風”,約上好夥伴一起玩。平日裏,他唯一的娛樂就是纏著我,要不就是問各種問題,要不就是跟我講他們班裏男生和女生之間“波譎雲詭”的那些事兒。


    “姐,我想和你玩真心話大冒險。”不知道他從哪裏學來的這些遊戲。


    “哦。”我正專心致誌地洗著碗,這個家夥不僅不幫忙,還在我旁邊竄來竄去。


    “你現在有男朋友嗎?”他瞪大了眼睛看著我。


    “沒有。”誰知道他第一條就是問這個,小學生!


    “那你大學的班裏麵,有人喜歡你嗎?”他提高了音調,好像更加興奮了。


    “沒有!”我毫不猶豫地說,特意將手上的水往他臉上甩。


    他也不生氣,抬起右臂擦了擦,樣子非常滑稽:“那你有喜歡的人嗎?”


    “我沒有……”這都是些什麽問題,條條都這麽戳心。我抄起擦碗的布,裝腔作勢地要往他的臉上湊,“要不要洗臉?”我得意洋洋地逗起他來。


    誰知道他一本正經地站著不動,任憑我在他麵前嬉皮笑臉,他卻皺了皺眉頭,像極了一個四五十歲的老阿姨:“那其實你喜歡什麽類型的男生呢?”


    “我——我困了。”我將手裏的東西一股腦地扔下,就要往房間裏逃跑。


    “那你以前高中的班裏麵,有人喜歡你嗎?”他窮追不舍,手還握成了一個拳頭抬到我的嘴邊,裝作話筒的樣子,“你以前不是有——”


    “你再說話我就把你嘴巴封起來!”我一轉身閃進了房間裏,隨即把門用力地帶上,但因為怕傷到他,又在裏麵扶了一下,門的高速轉動被突然製止,留下來一條細細的縫。


    “哈哈哈哈哈哈!”門外是他清脆的笑聲,仿佛取得了什麽重大的成功……


    正在床頭充電的手機突然震了一下,我一遍偷笑一邊走過去拿。其實我根本沒有生氣,更多的是哭笑不得,但為了防止他變本加厲,在他麵前隻能拚命第忍著。


    “唉,情況不太好。”韋健豪的消息像是給了我當頭一棒,頓時清醒了過來。


    “怎麽了?”我連忙回複。


    “之前在人民醫院再做了一次全麵的檢查,但醫生說我爸的情況比較嚴重,建議我們還是去市立第一醫院。”


    “不是才剛轉過去的嗎,又得轉?”我聽著也覺得很揪心。


    “是啊,其實一開始就想去市立醫院的,但因為找不到關係,隻能先去人民醫院,想著也總比呆在我們這些區裏的小醫院好。”他的語氣裏有自責,好像悔恨自己未能在這件事上幫上忙。


    “他們這個建議的依據是什麽?是市立醫院有更好的醫生還是有更好的設備呢?”我試著去幫他分析這件事。


    “兩個因素都有。現在的主治醫生說,就是上一次讓你查資料的那個,有一種藥隻有市立醫院才有使用的權利,對付較為嚴重的胃癌有不錯的效果,之前有好幾例都是在那邊康複的。他們沒有這方麵的經驗。”


    “當初轉院的時候不說,現在才來說,把我爸當成什麽了?試驗品嗎?”他越說越激動,“拿來試著治,治不好就推到別處去,老人家怎麽受得了!”


    “這是有點問題——你——但你先別急,冷靜冷靜。”我被嚇到了。這是我頭一次見他發這麽大的脾氣,一時間手有些發抖,打字也不利索了。


    “我沒事。”好一會兒他才回。


    “你現在有空嗎,我給你打個電話吧?”我很想為他分擔一些壓力,哪怕隻是簡單地聽他抱怨一下,哭一下。


    “現在還在醫院商量,沒事的,不用擔心。”很快他就恢複了往日的冷靜。


    “大姐二姐她們都在嗎?”有時候我會自私地想,憑什麽將所有的擔子都交到他這個弟弟身上,就因為是家裏唯一的男丁嗎,但他父母一直都是公平地對待三姐弟啊,從來沒有過重男輕女的想法。


    “對,姐夫也在。”


    “那就好。”我害怕打擾到他們的聊天,不敢多說什麽。


    “其實我爸這幾天的精神好多了,臉色紅潤了些,也能吃得下去東西。”他還在回複我的消息,“大醫院總歸還是大醫院,是真的有在變好。”


    “也可能是因為看見你回來了哈哈。”我想緩和一下氣氛。


    他給我發來一個小狗的表情包,正在臉紅地撓著頭,十分可愛,又加了一句話:“我們決定了,還是繼續轉吧。我們都不在行,隻能相信醫生了。”


    “不是說那邊床位很緊張嗎?”我說出了最擔憂的事。


    “是啊,但主治醫生跟我們說,有人民醫院的轉院證明,應該可以破例加一張床,算是灰色地帶吧。”


    “加床聽著有點不靠譜。”我如實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聽著也是,但這是唯一的辦法了……”


    看到這句話,我的眼圈一下就紅了。無論如何,我隻是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外人,沒有辦法切身地體會到,他們身為至親的焦急和無奈。


    理性的盡頭終歸是感性。他們當然知道所有的治療都會有風險,更好的醫生和醫院也不能保證康複,但他們能怎麽辦呢?除了閉著眼睛將這條路走到黑,他們已經沒有勇氣再去尋找另一條,旁人看起來更科學的路,這一仗他們輸不起。


    外人能做到的最大限度,是同情,而對於他們來說,每一天都是煎熬。


    “我明天要去獻血。距離上一次已經半年了,家裏太熱了,本來打算回學校,天氣舒適一些再去。”我自顧自地說。


    “我們學校也會來獻血車,我一直想去,就是不太敢。”他可能早已經習慣了,我莫名其妙地就會穿插其他話題。


    “你現在這麽忙,去什麽去,養好自己的身體打仗,交給我吧!”


    “什麽交給你?”我能想象他在屏幕前一臉迷茫的樣子。就是要引他問這一句。


    “行善積德,為你爸添福添壽。”


    “噢,你是豬嗎?”豬字是用小表情代替的,看來他的心情輕鬆了不少。


    “你不懂,科學的盡頭是玄學。”我自信地說。


    這是我的第三次獻血,也算是從小的一個夢想。


    小學的時候有一篇課文,講的是一個弟弟忍著痛,為他受傷的哥哥獻骨髓,最後哥哥順利康複的故事。當時的我非常觸動:取走自己身上的一點東西,就能為別人延續生命,這不是一件很有價值的事情嗎?


    高三成人禮之後,學校安排了獻血車,但因為當時的我不夠十八周歲,還不能獻,成為了一個小小的遺憾。最終,在大一的下學期,成功地實現了兒時的一個小心願,完成了第一次獻血。針頭插進去的那一刻,我甚至覺得自己的後背長出了一對閃閃發亮的翅膀。


    自此之後,我一直暗暗地算著時間,每逢半年就會抽空去獻一次血。


    我也在很多論壇或者文章裏麵,看到過很多人對於無償獻血體製的抨擊。我也深知,隻要有人參與,所有的製度背後都會有漏洞、有交易甚至有利益輸送;但可能是因為,促成這件事的堅持,隻是源於一個“很值得”的想法,所以我一直在算這一條很簡單的式子。


    “來姑娘,轉過去吧。”護士姐姐溫柔地在我的手肘內側綁上橡皮帶,大範圍地掃上碘酒,輕輕拍打,仔細地尋找血管。


    “不用,我不怕。”我笑了笑說。


    她抬頭看了看我,眼裏閃過一絲驚訝,又馬上低下頭,準備好針頭,確認了一下空血包的擺放位置。


    能明顯看到管狀結構的針頭紮進了我的皮膚,附近的肌肉隆起來一個小坡,我從容地觀察著它,好像這不屬於我身體的一部分,手緊緊地握住拳頭。


    “你是真的不怕,這麽厲害。”護士姐姐的口罩被撐開了些,能看出嘴巴咧開的痕跡,她在笑。


    “哈哈,也沒什麽。”我被誇得有點不好意思,假裝看向了別處,拳頭還不忘一放一收,讓血液流得更為暢順。


    我一直簡單地認為,不怕痛是每個人都應該具備的能力,就像幫助別人是每個人都樂意的事情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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