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不麻唄,差別很大嗎?”對於她的一臉驚訝,我還覺得有點小題大做了。


    “唉,就是辛苦了點,能不能回去讓醫生重新開阿——”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護士打斷了。


    “樂然——”一個護士大聲喊我的名字,“來,進來吧。對——脫鞋,放這就行,然後把這個喝了,慢慢喝。”


    內鏡室很安靜,隻能聽到護士們的鞋套摩擦的窸窸窣窣的聲音。靠牆的地方整齊地擺了一排的病床,上麵都躺著人,有男有女,又老又少,但都緊緊地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場麵非常詭異。


    她遞給我一個棕色的小瓶子,看不清裏麵的是什麽,但應該就是化學書中的“鋇餐”。


    聞起來就是一股普通的淡淡的藥味,很容易就被空氣中的酒精味蓋掉。倒出來是一股乳白色的濃稠懸液,看起來人畜無害,觸碰到嘴唇喝舌頭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被騙了。


    麻——這東西沒有任何味道,準確地說是感受不到任何味道,我隻剩下一個感覺,那就是麻。液體從我的下嘴唇流入口腔,再緩緩地下墜到喉嚨深處,所到之處都像被施了咒語一樣,完全地麻住了,以至於我能清楚地感受到它流動的軌跡。


    “定——定——定!”仿佛有一隻恐怖的精靈在我眼前飛過,揮動著魔杖向我的五髒六腑施法。


    液體到達食道的入口就停住不動了,我一邊忍受著麻痹的感覺,一邊用力地將它咽下去,隨之而來是一陣揮之不去的惡心。我知道我吃下去的東西並沒有毒,但吃毒藥的感覺恐怕也不過如此了。


    “喝完了嗎?”還是那個護士,過來瞄了瞄我的瓶子,皺了皺眉頭,“還有一點點,把它喝完。”


    我揚起頭又是一口,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來,過來這邊躺下吧。”我被指揮著又進去了另一個小室,裏麵放滿了各種大型的機器,兩邊各放著一張床,另一張上同樣躺著一個麻醉了的人。


    走進來一個年紀大一點的護士,頭上的帽子和其他人的不太一樣。她給我遞過來一個透明的塑膠,中間是一個很大的鏤空圓,兩邊呈圓滑的橄欖形狀,足足有我半張臉那麽大。


    “咬住中間這兒。”老護士的態度明顯溫和很多,指了指中間的圓,“咬緊了,然後側著身,麵向我這邊躺下。”又指了指自己身旁的機器。


    我順從地接過擴張器,用力地把嘴巴拉扯到最大的程度,把它的其中一邊塞進了進去,牙齒和嘴唇一起發力,才勉強將它的位置固定住了,比我想象的還要再硬一些。


    戴上這個東西之後,嘴巴沒有辦法閉合,瞬間就失去了說話的能力,喉嚨隻能發出一些“噫咿阿吖”的聲音,卻組不成一個完整的音節。


    “如果等會真的很難受,忍不了了,你就舉手,行嗎?”年輕護士的語氣也緩和了些,大概是出於對我接下來要遭受的東西的同情。


    躺下之後,我就隻有眼珠子還能轉兩圈,隻能依靠純粹的眼神交流了。我用力地眨了眨眼睛,示意明白,同時摩挲著泛白的床單,拖著巨大的擴張器點了點頭,盡管很費力,但效果似乎不太明顯。


    年輕護士從身後抽了幾張紙巾,塞到了我的臉和床單之間的縫隙裏,最上層的那幾張馬上就濕透了,黏糊糊地粘在我的腮的位置上,原來口水已經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嘩嘩地往外流。


    我就那麽側著蜷縮在慘白的病床上,嘴巴大張,流著口水,渾身僵硬,像一隻待宰的怪物。護士們是不是已經對於這樣的場景見怪不怪了?


    一條長得看不到盡頭的“棍子”出現在我眼前,年輕護士正在不停地將它往外拉。我用僅餘的判斷力目測了一下,直徑大約1cm,頂端似乎鑲嵌著幾片發光的金屬。正當我還在思考,這個東西是不是要直接伸進我的胃的時候,它就已經被挪到了我的眼前,隻有不到五厘米的地方。


    緊接著,一陣冰涼從我喉嚨深處傳來,伴隨著的是強烈的異物感,像是有一根巨大無比的魚骨頭卡在了那兒。我每咽一下口水,刺痛的感覺就從喉嚨經由千千萬萬的神經元迅速傳遍全身,而血液則從四麵八方湧來,都聚集到了消化係統。


    “放鬆——放鬆——”老護士不緊不慢地說,刺眼的燈光下能看到她緩緩地轉動管子,想要繼續往裏探。


    “你別頂住啊!這樣進不去!”年輕護士著急的聲音從我頭頂傳來。


    還沒進去嗎!沒進去已經這麽難受了嗎!我到底要怎麽放鬆!


    眼淚和口水都像缺堤的洪水一樣,一陣一陣地往外湧,塞在縫隙裏的紙巾早就已經濕透了,快要蔓延到我壓著的那邊頭發上。


    怎麽放鬆?怎麽放鬆?我深呼吸了一口,試圖驅趕腦海中的各種混亂,讓四肢鬆弛下來。此時我才發現,我將全身的力氣都用在了抵禦正在進入的管子上,整個人包括食道口都呈緊繃的狀態。


    慢慢放鬆下來之後,一瞬間我的感官發散開來,不再集中於那一個點,身體的其他地方終於恢複了知覺,口腔內壁裏有些許腫痛,我知道我再不配合隻會對自己的身體造成更大的傷害。


    我鬆開了死死攥住的拳頭,沒來得及剪的指甲已經深陷手掌心,喉嚨的肌肉一點點鬆弛下來,管子順利地長驅直入,疼痛的感覺消失了,隨之而來是漸強漸弱的惡心。


    “對了對了!很好!”老護士興奮得歡呼了起來。


    我整個大腦仍然是空白一片,隻知道要控製住自己的肌肉不能收緊。管子不停地在我的胃裏攪動,我能清楚地感受到它移動的軌跡,仿佛下一秒就要在裏麵捅出一個大洞。從我側臉的潮濕程度我能判斷,口水依然在不受控地往外淌,但我已經不再感覺得到它的流動,好像它從來都不屬於我身體的某一部分。


    有那麽一刻,我覺得自己像一個生活無法自理的殘疾人,又彷徨又無助。


    “很棒!”年輕護士讚許地在我麵前豎起了大拇指,像是看完了一場酣暢淋漓的比賽,“你做得很好!”


    “嘶——謔——”黑色管子再次出現在我的眼前,擴張器被粗暴地摘掉,所有的不適在一刹那消失了,隻剩下嘴巴和食道口慢慢回縮的感覺,仿佛是一場重金屬音樂會之後在耳朵回蕩的餘震。


    我羞恥地從床上下來,一隻手扶著邊上的欄杆,另一隻手去探旁邊的紙巾盒。年輕護士走過來,連續抽了好幾張紙巾塞到我的手裏。


    “可以了,出去等吧。”她又恢複了剛進來時的冷漠。


    “怎麽樣怎麽樣,還好吧?”我媽焦急地迎上來,大概是看到了我一臉的蒼白,“過來這邊坐一下,休息一會。”


    診斷結果:非萎縮性胃炎伴出血斑及膽汁反流。幾張我看不懂的圖片下麵,赫然寫著這一行字。好像不太嚴重的樣子。


    我揣著一個塑料袋小心地坐上了副駕駛,一盒盒裏麵裝著的都是些眼熟的藥。


    “回家就是看病換證看病換證……”我偷偷地發了一條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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