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四點半的天空還完全是漆黑一片,樓下的菜市場卻已經熱鬧非凡。透過車窗,看到一個五十來歲的阿姨正在跟她的一籠雞作鬥爭。


    其中有一隻調皮的公雞一直想要掙脫束縛,拚命地扇動翅膀,離地幾厘米之後又迅速撲哧地掉落到地麵上。阿姨一把逮住了它纖細的雞爪,倒立著塞回了生鏽的鐵籠。它渾身抖動了好幾下,鮮紅的雞冠還是倔強地探了出來,在黎明破曉前的昏暗中像一麵莊嚴的紅旗。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精心搭配的黑色一字肩毛衣和紅色燈芯絨短裙,還有臉上精致的妝容以及三個小時後起飛的飛機,每每這時候都很不是滋味。


    “你們這次一共幾個人去啊?”駕駛室裏傳來我爸的聲音,昨晚他主動請纓要早起送我去機場。


    “六個,六個人,兩個女生,四,四個男生。”我強裝鎮定的說。


    “自己注意安全,錢都拿夠了吧?”他深信不疑,沒有繼續追問。


    “嗯,夠了!”我鬆了一口氣。


    “爸爸拜拜!”我用力地朝著車內揮了揮手。每次上學前的這聲道別都心事重重,已經好久沒有這麽步履輕盈地走進機場了。


    “然姐,看後麵!”我拉著行李箱正在朝南航的值機櫃台走去,就收到了他們的信息。


    一轉頭,louis、許鉉、趙文洛和陳子睿排成一行突然出現在我麵前,身高的壓迫感迎麵而來,像平地拔起的三座大山,在公眾場合還是會吸引來不少目光。


    “早啊!”我自然地靠到了louis的邊上,還不忘嘲笑了他這個“凹陷”。


    籌劃了快半個月的旅行終於出發了!


    在飛機上,我靠著許鉉的肩膀沉沉地睡了過去,絲毫察覺不到他們說的各種氣流和顛簸。一個多小時後,飛機安全落地成都,迷迷糊糊地走出艙門,一股冷風偷襲把我們吹得橫七豎八,十幾度的溫差使人馬上清醒過來。


    “吃火鍋走起!”


    跟一群男生旅遊非常省心的同時也非常操心。吃和行都由他們一手包辦,完全不傷腦筋。


    “是點千層肚還是毛肚?”我還在捧著菜單認真研究,仔細地計算著我們的飯量。


    “小孩子才做選擇!”趙文洛已經把一張鉤得滿滿的點單紙塞到我手裏。


    雪花肥牛兩份、香辣牛肉粒、巴沙魚片、澳洲嫩羔羊卷、蝦滑兩份、精品肉丸、油條、新鮮鵝腸、黃喉、鴨血塊,還有生菜兩份、娃娃菜、菠菜、功夫土豆片、豆泡、午餐肉、糍粑、五份冰粉……


    我抬頭看了看眼前的這四位男人,早已經一副萬事大吉的樣子,舒舒服服地靠著椅子開始了遊戲。我默默地在心裏翻了個白眼。哪有人去吃火鍋會點午餐肉啊……


    “你好,這邊要下單。啊?對的,就這些,謝謝!”這個服務員怕是對“就”字有什麽誤解,還是說他們本地人都點這麽多?


    前兩天我們租了一輛轎車自己開,剛好能坐下我們五個人。在他們互相推搡誰開高速的時候,我就幸災樂禍地坐在後排捧著手機看熱鬧,還不忘在一旁煽風點火:


    “louis你趕緊的吧,昨天許鉉都開了一天了。再不出發熊貓都該去睡午覺了。”


    “我昨晚沒睡好……”louis在一邊裝得委屈巴巴。


    “今天好玩嗎?”每天晚上我都準時跟韋健豪“匯報”行程。


    “好玩!今天去了峨眉山,上山的車把我給繞暈了,水杯不知道什麽時候開了,撒了趙文洛一身的水哈哈。一下車整個世界都是白色的,樹上石頭上全都是雪,可漂亮了!”在這裏看的雪跟城市裏的完全不一樣。


    “山腰上太冷了,得有零下四五度吧,我們的手機都自動關機了。後來爬到了山頂,出了太陽就舒服多了。”旅行的興奮和陌生的環境讓我忘掉了很多拘束,一股腦地跟他說了很多。


    “你衣服穿夠了吧?”陳子睿剛好經過我身後,我心虛地關掉了屏幕,等他過去了再重新摁開。


    “穿夠了。”我摸了摸在裸露在牛仔褲外的膝蓋,趕緊轉移話題,“但趙文洛好像要感冒了,他才是穿得少。”


    “嗯,明天也要早起吧,早點睡吧。”我還想再說點什麽,想了想還是躺下了。


    手機已經存了一大堆照片,坐高鐵的空隙裏我發了條朋友圈:有白雪皚皚的高山也有熱騰騰的串串,有一起逛的夜市也有louis被金絲猴偷襲的名場麵,最後是一張五個人的合照,是我在直男們的相機下,好不容易選出來大家都還能看的照片。


    “哇,好幸福,這麽多男的!”


    “哪個是你男朋友呀?”


    “眾星捧月。”


    我預料到會收到這些評論,也懶得一個個地解釋,隻是禮貌性地回複了表情包。一個這麽好可以挪揄我的機會,那個我想著一定會出現的人卻沒有任何動靜,直到旅行結束。


    除夕夜的九點多,各種群就已經開始被大段大段的祝福語刷了屏。


    “女兒啊,他們這些是群發的吧?這是怎麽弄的,我也弄一個好了。”我爸給我指了指他剛收到的一條消息。


    “願你抱著平安,擁著健康,揣著幸福,攜著快樂,帶著財運,拽著吉祥,邁入新年,快樂度過每一天!”我邊讀邊笑,“這種連稱呼都沒有的肯定就是群發了。”


    一個不太眼熟的頭像突然出現在了列表,我頓了頓,看到了“鄭文博”的備注才反應過來。“然姐,祝你新年快樂,萬事如意,永遠那麽年輕!”


    然姐這個稱呼我已經聽了無數遍,從他口中說出來的還真是第一次。我苦澀地對著屏幕笑了笑,那要不然還能叫什麽呢?


    我很快就翻到了我跟他上一年的聊天記錄,當時他也是發了這麽一句不痛不癢的祝福,稱呼是“然”,今年就變成了“然姐”,怪不得我覺得這麽別扭。


    “謝謝!新年快樂,希望你新的一年身體好好的,開開心心!”和每一年的都一樣。


    “放假了也沒去玩嗎?”陳子睿他們都在鄭文博的微信好友裏麵,旅行時也各自發了朋友圈,還不止一條,看來是真的沒有留意。


    “之前去了,你呢?”我淡淡地說。


    “我不去了,最近都在家。”話題就這麽中止了,我想要快點找個合適的機會結束這場無謂的寒暄。


    “小可說你之前找過她,哈哈。”我也不知道這跟上文有什麽聯係,隻能想到什麽說什麽。


    “對啊哈哈,問她那條褲子。”跟小可說的一樣,“沒辦法,那時候女朋友說想要。”


    “現在還是女朋友嗎?”我有點好奇還有點怨氣。


    “哦那個,哈哈哈——”他明白了我的暗示,“朋友圈那個已經分手了,又在一起了。”意思是,在這短短的一個多月他經曆了分手、新女朋友、分手、複合。


    他的語氣隨意得可怕,就好像照片裏笑得很甜蜜的人跟他沒有任何關係。


    “牛!厲害厲害!”我諷刺地說,“那你就好好對人家吧,你們是真愛。”我算是大開了眼界。


    “誒,我也不知道,先這樣吧。”我理解不了這句話的意思。


    他從來都是一個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麽的人,怎麽自從我們分開之後就變得這麽模棱兩可,隨隨便便分手,隨隨便便複合也就算了,還要摻合進來另一個無辜的女孩。他女朋友的心理承受能力也是一流,曾經和自己牽過的手,“借”出去一個月又再還回來,還能若無其事地繼續牽下去嗎?


    我開始懷疑,我所了解到的都是鄭文博刻意在我麵前營造的,才會跟他展示給公眾看的之間有這麽大的差異。


    屋外的鞭炮聲嚇得我差點從沙發上滑了下來。我到底在糾結什麽?他是不是刻意營造跟我沒有關係,他感情生活混不混亂跟我沒有關係,他女朋友的看法也跟我沒有關係,另一個女生的情緒更加不需要我這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來操心。


    繼續聊下去的欲望完全消失,表麵功夫也已經不屑於做。我打開了跟馬碩成的對話框,這種喜慶的時候發一句祝福不代表什麽吧?


    “馬生新年快樂!不要再掛科啦,多泡點妞?”我刻意地試探。


    “沒有妞。”差不多十分鍾之後才收到這三個字,我一度懷疑他是不是睡了。


    “哈哈哈。”刪掉。


    “你怎麽會沒有妞呢?”刪掉。


    “你哦,可是你馬碩成。”刪掉。


    “沒有就對了。”還是刪掉。


    我找不到一個熱情又不失矜持的字眼來回複這三個冷冰冰的字。


    同一個晚上竟然被氣了兩回,實在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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