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向南兩千裏,一艘二層的紡船正在河上靜靜的行駛著。


    已是寒冬臘月,天空下起了細碎的雪花,正午的時候,水麵上升起來一團團的熱氣,帶著些許的暖意,飄散在空氣中。偶爾有魚兒鑽出水麵,稍許之後又沉了下去。


    紡船二樓,一個約摸九歲的小姑娘正坐在窗前,呆呆的看著窗外的河景。


    這時旁邊走來一個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小丫鬟,細心的給她披上了一件杏色小襖,勸道:“姑娘,歇一歇吧!你都在這發好一會呆了。”


    那小姑娘頭也不回,呆呆的看著窗外,輕聲問道:“靈兒,我不累,現在到哪了?”


    叫靈兒的小丫鬟道:“聽樓下的嬤嬤說,好像已經過了盂城了。”


    那小姑娘轉過臉來,隻見她生著兩彎似蹙非蹙的柳葉眉,一雙似喜非喜的含情目,肌膚勝雪,氣若幽蘭,自有一股輕靈之氣,猶如九天仙子下凡塵,讓人驚歎之餘卻難生褻瀆之意,年紀雖尚幼,卻能從眉眼間分辨出,再長幾年,就是一位傾城佳人。


    這小姑娘,就是林黛玉。


    十幾年前,賈母愛女賈敏遠嫁金陵,配的是蘇州林家長孫林海,因為他字如海,所以別人都稱他林如海。


    林如海之祖曾襲過列侯,到林如海時,已經襲了四代。


    列侯,和五等爵公侯伯子男是兩套不同的封爵係統,五等候高於列侯。


    列侯分為三等:縣侯,鄉侯,亭侯,隻能按照順序世襲三代。


    因為當時太上皇隆恩盛德,額外加了恩,至林如海之父時,林家又襲了一代亭侯。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至林如海之父時,林家祖上留下來的列侯爵位,已經是最後一代。


    蘇州林家和金陵王家境遇相仿。


    王子騰祖上也是縣侯,巧的是和林家曾祖襲著縣侯是同一時代的縣侯,王家也承蒙了太上皇的隆恩盛德,王子騰之父也再次襲了一代亭侯。


    這個列侯,前朝還在用,後來大乾定鼎之後,就被廢除了,由五等候全麵代替,不過雖然不用列侯了,卻也沒虢奪那些還襲著列侯爵位的縣侯,鄉侯,亭侯們,隻是他們也再沒承襲下去的資格了。


    林如海是賈政的妹夫,他和賈政一樣,都極好學問,不過他比賈政要有天資的多,早年以科舉出身,考中了前科的探花,官至揚州巡鹽禦史。


    這巡鹽禦史是正七品官,位輕但權重,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地方鹽務管理局紀檢組組長,奉京中督察院之命到各地巡察鹽務。


    林如海學識淵博,人品修養出眾,當年盛極一時的榮國府把賈敏嫁給林如海,看中的就是他的品性和才華,而不是林家的家世門第。


    賈敏並沒有被賈代善和賈母當做政治工具嫁給其他的權貴之家,而是遵從了女兒的意願,嫁給了門不當戶不對,人丁稀薄的,但具有書香之氣的姑蘇林家。


    林如海是前科探花,按照規定應該從正六品的官職做起,可殿試時卻被天子欽點,做了正七品的揚州巡鹽禦史。


    從正六品變成正七品,並非貶官,反而是重用。


    欽點並不代表官職大,而是代表這個官職很重要,一定要由皇帝欽點,進士的殿試由皇帝親自監考,所有一甲進士的官職一般都由皇帝安排,這就叫“欽點”。


    大乾的科舉功名從高到底分別是:狀元,榜眼,探花,進士,舉人,秀才,共分六等,每三年舉行一次科舉。


    林如海才華出眾,殿試的時候很快入了當今天子的眼,當時參加殿試的進士數十人,天子也就欽點了五六個,這其中就包括林如海。


    按照大乾的規定,探花至少是要出任正六品官職的,可天子卻欽點了林如海為正七品的巡鹽禦史,出任揚州,看中的就是他的才華和能力。


    京城裏的官清貴,地方的官富的流油,林如海出任揚州巡鹽禦史這個肥差後,一家人很快從蘇州遷到揚州定居。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林家幾十年來在江南六省都是名門望族,林如海出任揚州巡鹽禦史後,林家的日子很快就重新興盛了起來,這並不是說林如海是個貪官。


    相反,可以說他是一個真真正正的清官,廉官。


    江南在各個朝代一直都是富庶之地,遠超關中,人口眾多,文盛禮興,最多的就是富商,名士和名妓。


    那些靠販鹽為生的商人,為了謀取更大的私利,往往會重金賄賂各地的巡鹽禦史,而這種賄賂是合法的,光明正大的,沒有人會去追究,似乎更像是一種習慣,或者說是傳統。


    林如海出任揚州巡鹽禦史的那幾年,那些富商的賄賂光是銀票就有上百萬兩,這裏還不包括那些豪宅,古玩,書畫等貴重物品。


    這筆銀子無疑是天大的,大到對普通老百姓來說就是難以想象的天文數字,但對林如海這種清官來說,這不是銀子,而是燙手的山芋,所以,他每年都會把那些富商送來的賄賂完完整整的送往京城,呈給天子。


    如此一來,各地的巡鹽禦史也隻好忍痛割愛把富商們孝敬的銀子分出一大部分上交給朝廷。


    於是,內務府每年收上來的稅銀裏,光是各地巡鹽禦史上交上來的銀子就有數百萬兩。


    在天子眼中,林如海不貪財,不濫權,辦事得力,公私分明,所以愈發器重,雖隻是正七品的巡鹽禦史,可在江南,江南六省總督都要給他三分麵子。


    賈敏嫁進林家後,夫妻二人和睦,林如海也一直沒有納妾,早先賈敏生了一子,可惜長不到三歲時就病死了,之後又生了一女,也就是林黛玉,打小也是體弱多病。


    去年,年僅三十的賈敏得了重病,林如海多處尋醫問藥無濟於事,在床上撐了兩個月後就撒手人寰了。


    賈敏死後,本就體弱的林黛玉更是大哭數日。看著相濡以沫十幾年的愛妻,再看看哭暈過去好幾回的幼女,林如海忍著心中的悲痛,不得不開始為林黛玉的未來考慮。


    他承蒙天恩,平日裏最多的事情就是在衙門裏處理政務,或到江南各地巡視,置妻女於一邊,數月不沾家也是常有的事。


    所以林黛玉和他並不是很親近,隻是和她母親在家裏“相依為命”。


    現在愛妻病逝了,幼女沒人照顧,加上體弱多病,若是一直跟在他身邊,恐怕不能平安活著長大。


    賈敏生完林黛玉後,因為落下了病根,不能生育了,為了不讓丈夫將來沒有子嗣承襲香火,賈敏也曾為他納了幾房侍妾,可這幾年下來,都是一無所出。


    林如海並不放心把幼女交給他的那幾個侍妾,萬一女兒有個什麽好歹,他無顏麵對京中賈家,更沒無顏死後去見他的愛妻。


    林如海很快想到了辦法,把幼女送到京中賈府,他嶽母那裏去。


    他和賈政書信來往頻繁,從賈政的書信中得知,榮國府老太太身邊現在有三個和他幼女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兒,若是能日日作伴,再加上老太太和二姐夫的嗬護,他的幼女定能平安健康長大。


    想到這,林如海很快就給賈政寫了封信,讓報喪的人一起帶往京城,在信中他說對不起老太太,沒有照顧好愛妻,讓自己的愛妻臨死前也沒能看上老太太一眼,心中愧疚,隻等來日進京述職的時候,再去賈府門前磕頭謝罪,又說明了想把幼女送往京城,寄養到老太太名下的意願。


    賈母從報喪的人口中得知最疼愛的女兒病逝,悲痛欲絕,大哭了幾場,沉靜下來後連忙讓賈政給自己的女婿回信,即刻把愛女留下的唯一骨血送到京城來,她要放在身邊,親自撫養。


    得了賈政書信的林如海如釋重負,妻子喪期過後,就擇一良辰吉日,安排了幾個老實穩重的婆子隨行,就把林黛玉送上了開往京城的紡船。


    林黛玉剛剛失去母親,正是悲痛欲絕之時,又得知父親要把自己送往京中的外婆家,她自幼因為性格原因,有些多愁善感,以為是她父親嫌棄她累贅,才把她送走。


    林黛玉沒有哭鬧,順從的在幾個婆子的護持下,登上了開往未知未來的紡船,她原本的四個貼身丫鬟,也隻帶了一個最親密的靈兒。


    世間最殘忍的莫過於“生離死別”這四個字,是人間絕大多數的痛苦的根源,他在短短幾個月內,已經嚐到了生離死別的滋味,此一離,不知何日才能再見麵。


    林如海看著站在船頭看著他默默流淚的幼女,漸行漸遠。


    四十多歲的男人,一個人蹲在碼頭上嚎啕大哭。


    ……


    從揚州到京城有數千裏之遙,山高水長,走陸路騎馬坐轎要至少要半年的時間,路途顛簸,而且一路上土匪強人無數,極不安全。


    走水路的話,時間要比陸路短一些,而且更加的安全,他也安排了四個頗有武力的隨從隨行護衛,可以保證幼女平安抵達京城。


    林黛玉一行人離開揚州已經數日了,今天剛剛過了金陵。


    “盂城?”林黛玉蹙著蛾眉,想了想道:“為何這般慢?”


    “姑娘,下麵撐船的人說了,冬日無風,河又太深,船棹夠不到底,船隻能順著河漂。”靈兒回道。


    “哦”,林黛玉應了一聲,站起來活動一下有些酸麻的手臂,然後撩起門簾子就往外走。


    “姑娘,姑娘,披上鬥篷,披上鬥篷,外麵風大,冷的緊。”


    林黛玉腳步不停,任由靈兒把一件大紅的鬥篷披在她身上。


    出了船艙,外麵的世界就廣闊了許多。


    冬日的江南,飄落的都是細碎的雪花,不像北方的寒冬,飄落的是漫天的鵝毛大雪。


    遠處,城牆寶塔清晰可見,隱隱傳來不知是哪座寺廟的鍾聲,在空曠的河麵上,傳播的很遠很遠。


    林黛玉站立在寒風中,瘦小單薄的身影似乎一陣大風就能吹倒,小臉上帶著些許悲意,細碎的雪花一片片的飄落到她的身上,很快的融化,消失不見。


    神武十二年,冬。


    這一年,迎春十二歲,湘雲十歲,寶玉十歲,探春九歲,賈琮九歲半,小惜春六歲,賈蘭六歲,林黛玉九歲。


    (ps:這裏眾人的年齡我做了些許調整,和原著有出入,不必深究。)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賈琮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喬治不會做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喬治不會做飯並收藏賈琮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