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輪王的賭局,大家都不陌生。閻羅王死後,生死輪轉便歸了這鬼君所管。鬼君在人界逍遙便立下規矩,人的壽命、運數皆由命定,但人可以改變自己的命數,方法便是——賭。


    他在人界設了賭場,萬物皆可做賭注,隻要鬼君看上你的東西覺得可以一賭,他便和你賭,你若勝了,可以拿走你所有想要的東西,你若敗了隻得乖乖獻上你的賭注。


    我看父親的樣子,他的賭注竟是。。。汐月,一股寒意湧了上來,我的父親當真是如此荒唐的一個人?


    “父親,什麽賭?”汐月將那喜慶的大紅蓋頭揭了下來,驚恐地看著父親,她不能相信,我也不能相信。


    父親的臉青紅交加,“汐月,沒有,沒什麽賭,不過是轉輪王開的玩笑罷了。”


    那黑轎之上傳來一聲嗤笑,“蒼梧,你覺得這個時候再說這些謊話還有意義嗎?你的女兒已經是我的人了。”


    我曾聽聞轉輪王最恨的便是惜梧,東荒一戰,惜梧遇上的便是轉輪王,那一戰他敗得很徹底。從此以後他便立下誓,惜梧有的東西他也要有,惜梧珍視的他便十倍踐踏。或許正是因為惜梧娶了我這個庶女,他便要這個嫡女回去,自以為這樣便能踩惜梧一頭,可以羞辱於他。否則,實在沒有任何理由讓這樣的幽冥鬼君盯上我父親這個小小地靈。


    “不,我不會嫁給你。”汐月往後退了幾步,喃喃說道,“父親,救我。”她看向父親,此刻這個她曾經的庇護,已經轉過了匕首將刀刃麵向於她成為傷害她的利器。


    她又轉過頭去看大娘子,大娘子已經滿麵含淚,這些年丈夫軟弱,人人可欺,到了頭來,自己視若珍寶的女兒卻給這個軟弱的男人做了陪葬,一向強勢如她,竟一時像蒼老了許多,目光再不似從前銳利、精明。


    “表哥,表哥,我是你的未婚妻啊。”汐月轉過頭去看琪樹,最後的希望盡數落於這個自己曾經看不起的未婚夫上。


    “好了,本王沒工夫囉嗦,蒼梧,拿人還是拿東西?”轉輪王問父親。


    原來父親還做了選擇,人和東西可以二選其一。


    “我。。。我沒有東西。”半晌父親才如泄氣一般,將這句話吐出。


    “哈哈,真是一出好戲,堂堂一山之君,竟然賣女兒,蒼梧,今日你倒是熱熱鬧鬧讓我們看了一場戲。”那討厭的狼翼山君怎可放過這個奚落的良好時機?聲音聽起來簡直讓我作嘔。


    “不,我不嫁,死也不嫁。”許是這句話刺激的汐月,她忽然周身靈氣大漲,一抹紅色的身影向那頂黑色轎子縱身飛去。


    “汐月。”方才還昏昏沉沉的大娘子忽然撕心裂肺地一聲長喚,追上了自己女兒。


    可那道紅色身影落入了轎子中再沒有了聲音,大娘子被堵在轎簾之外。


    “小娘子這麽急著見為夫,不著急,為夫有的是時間疼愛你。”轎內傳來了轉輪王調笑的聲音,汐月卻像被黑轎吞噬了一般,再沒有了聲息。


    “煞鬼,你還我女兒,我跟你拚了。”大娘子如瘋了一般,手中兩把蛇靈劍,對著那頂轎子又是劈又是砍,眼中血絲根根,可任她如何用力,那轎子連一點痕跡都沒落下。


    那四個紙人撲將過來,對大娘子還算客氣,一個架著她一隻手足,將她拖了回去。


    大娘子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女兒在那轎中,連呼救都不能,任她使盡渾身解數,卻是連動彈都不能。“惡鬼,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哪怕死後變成厲鬼也不會放過你。”大娘子聲聲嘶吼,好似連五髒六腑都要震碎了一般。


    “你就算變成厲鬼也在我的管轄內,你能拿我作何?”黑轎內鬼君的聲音依舊輕鬆。


    大哥握緊了手中的劍刃,卻被琪樹一把拉住“鬥不過的”琪樹看著大哥說道。


    父親還跪在地上,他雙拳緊握,牙齒緊咬,竟然就這樣閉了雙眼,不再去看。到了這時候,他竟然在選擇逃避,這是多麽一個廢物的父親。


    “蒼梧,如果想救你女兒,就拿欠我的東西來還。”那黑轎漸漸走遠,隻留下這樣一句話。


    那四個紙人將大娘子放開,隨著黑轎去了。隻是大娘子得了自由卻像被施了定身術一般,躺在地上,不喊也不叫了,當著這許多賓客的麵,就這樣看著這沉黑的天空,這天空啊,暗得讓人絕望。


    “啊。”大門後,柳姨娘忽然一聲嬌呼,五弟弟從她懷中落了下來,放聲大哭起來,她躲在這門口看了多久竟沒有人知道。


    她發現我們都看著她,忽然轉身就逃,惶惶然如同失了魂一般,連孩子也顧不上了。


    “追上她,她與這件事有關。”我喊道,榣林和惜梧同時奔了出去,趕上了柳姨娘。


    是夜,賓客走盡了,這一次的喜宴吃得,比上一次還要意興闌珊。白天喜氣熱鬧的蒼梧洞天此刻安靜得能聽到那死氣低低的嗚咽之聲。


    “我。。。我是知道,但我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柳姨娘對著一盞油燈哭著說道,油燈昏黃的火光落在她溫柔的眉眼上,還是給人一種人畜無害的錯覺。


    父親坐在角落,無論我們怎麽逼問他都緘口不言,隻重複說一句“我錯了,別逼我,別逼我。”


    倒是柳姨娘,一問什麽都吐露了出來。


    “父親為什麽要和鬼君打賭,賭的又是什麽,你一五一十地說出來。”琪樹將一把劍拍在桌上,那油燈顫了三顫,落在他冰蠶的衣衫上,看起來殺氣騰騰。


    “我。。。我也不知道得很清楚,我隻記得大約是一年前,靈主有一段時間很高興,他給我渡了很多靈氣,我問他為什麽,他說他在鬼君的賭莊裏賭靈氣,手氣很好,我當時也很害怕,鬼君是什麽人呀,哪裏能從他那裏撈到便宜?”


    “你當時真是這麽說的?”柳素棉是什麽人?旁人不了解我還能不了解?她當時的反映絕不會是如此。


    “我。。。”柳姨娘的臉登時便得更加煞白。


    “父親給你靈氣,若你當時能想到這些大約也不會造成今天這樣的局麵。他剛開始去賭,次次都能贏,你高高興興地接受了他給你的靈氣,以至於後來他贏不了了說不定你還會逼他去是不是?”我接著說道,我不能料事如神,但我相信,憑著父親的軟弱若沒有人出主意,是斷斷不會把女兒當賭注的。


    柳姨娘咬了咬唇“憐星,我平時待你也不錯,你何必?”她抬眼看我,目光有種我本應該同仇敵愾的卻倒打一耙的憤慨。


    “那是兩碼事,你我都明白,這個男人一點擔當都拿不出來,你若是還有良知,就把事情一五一十說清楚,我們才好想辦法救汐月。”我說著,拿眼睛瞟向父親,他錯過眼神不來看我。


    “可是這是靈主的決定,我能有什麽辦法?半年前他開始輸,是,從他不能給我靈氣的時候,我對著他發了幾次脾氣,埋怨了幾句,倒終究也沒逼他什麽呀。直到一月前,靈主已經輸紅了眼,可是他那個時候已經沒有什麽東西可以抵押的了。後來有一天,他告訴我鬼君看上了汐月,他願意拿一個仙元來換。若是贏了,那便是飛升成仙了啊,我想著輸了那麽多次這一次總該贏了吧,何況,一個女兒換一個仙位也是合算的。”


    “畜生。”我在心裏狠狠罵道,我看到榣林也睜起一雙怒眼,這不是自己的女兒,哪裏知道心疼?更何況柳姨娘恨大娘子入骨,更可恨的是,我那父親居然聽信了。


    “吱呀。”木質的門扉被大娘子推開,大娘子已經換了一身裝束,淡紫色短打,雙手各執一把彎彎曲曲的蛇靈劍。


    常聽人說,大娘子成親前,一對蛇靈劍耍得最是靈動、漂亮,我雖無緣得見,但今日這身裝束也給人幾分利落、幹淨的清爽。


    “娘。”榣林見大娘子進來,當先喚了一聲。


    “賤人。”大娘子沒有理會榣林,進了門看柳姨娘一眼口中罵道,“你得逞了。”她說道,回頭麵向父親,“江意之,我們和離吧,我給你和賤人騰地方。”


    父親一直都縮在角落,遊離天外,聽到這句話才算有了幾分生氣,卻又依舊沒有主意地喚了一聲,“紅蓮,你。。。”餘下的話就再也說不出了。


    “這是和離書。”一張薄紙,大娘子手上運了勁也帶了幾分力道,直直打向父親懷裏。


    父親愣愣地接住,隻看了一眼便對著大娘子說道,“這麽多年,你當真如此狠心?”


    狠心?我心中忍不住嗤笑,你都狠心將自己的女兒當成賭注賣給旁人,還有臉說大娘子狠心?


    大娘子顯然不想再看父親一眼,轉過身來,她胸口起伏,好半晌才說道,“這些年我真的是累了,鬥了這一輩子,爭了這一輩子,你一會兒帶個野種回來,一會兒帶個賤人回來,這些我都忍了,如今,我若是再不走,我的榣林。。。”她看向大哥,目光才有了些柔色,止了些悲痛,“我再不能讓賤人害他了。”她說道。


    惜梧聽到“野種”兩個字的時候有些生氣,想要替我出頭,卻被我止住了,反正聽的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今天她心情不好,罷了,由得她。


    父親沒有答話,良久,才聽他緩緩說道“你不要忘了,你現在就算與我和離了,你也回不到天上去了。”


    等了許久,沒想到等來的是這樣一句話,大娘子雙眸垂下,兩行淚順著臉頰滑下,再睜眼時,便是一片悲意,“可恨,你當年得召上天,初次相見,我以為你是個頂天立地、俠骨柔情的好男兒。”


    我從未想過大娘子和父親的過去,我從前總以為父親是為了攀附神官不得已娶了大娘子,如今聽起來,中間也很有一段情意綿長。


    “紅蓮,我知道錯了,汐月也是我的女兒,她如今被鬼君擄去,我心中也替她擔心。”父親接著說道,他以為大娘子說這樣的話是心軟了,和離不過似從前她說了很多次那般,是用來唬他的一種手段。


    “我讓你簽字。”蛇靈劍極快,當真像一條靈動的毒蛇一般,劍光閃爍間便抵在了父親的脖子上。


    “啊。”柳姨娘一聲嬌柔的驚叫,還好我早早地哄了五弟弟睡覺了,否則看了這等場麵,定然又要哭鬧不止了吧。


    “紅蓮,你瘋了?”父親見脖子上架著一把閃著寒光的利刃,整個身子都僵硬了。


    “我是瘋了,這和離書你是簽還是不簽?你若是不簽我便殺了你,拿了你項上人頭去找鬼君,將我女兒換回來。”大娘子方才眼中的悲意已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決絕與冰冷。


    “簽不簽?”她的劍進了幾分,一道血痕順著父親的脖子滑下,父親伸手去摸,便摸到一手血跡,險些嚇暈過去。


    “簽,我簽。”父親說道。


    “拿筆來。”大娘子轉身麵對我們,像是命令一般地說道,卻無人敢動。柳姨娘和榣林已經蒙了,不知該給還是不該給,惜梧一直冷冷地旁觀,像一切都與他沒有關係一般。到最後,也隻得我默默地送上一支筆去。


    父親顫抖著手簽了和離書,大娘子長舒了一口氣,像多年壓抑終於一展而舒,她將那紙書頁珍而慎重地放在自己懷裏。


    轉而,“噗通”一聲對著我和惜梧跪了下來。


    她這一個動作始料未及,我和惜梧都沒來得及阻止,竟這般受了她這一禮。


    “大娘子,你這是作何?”我雖同情她的遭遇,但是這三百年的壓迫,始終讓我對她生不起好感來,雖嘴上這麽說道,但還是不曾扶她一下。


    “求惜梧君救救我的女兒。”大娘子說道,我就知道,她一定會找上惜梧的。


    “這事和本君沒有關係。”我的夫君和我當真是夫妻同心,大娘子與我敵對這麽多年,她方才一句“野種”我不曾反駁已經是仁慈至極,我可憑什麽要救你的女兒?


    “在這裏的人裏,隻有惜梧君你才能救她,我知道我這個要求沒有來由,但是除了你,我再也沒有任何辦法。”大娘子說道,態度倒是誠懇得很。


    她見惜梧始終沒有反映,轉過頭又來求我,“憐星姑娘。”她嘴上喊道。


    我心中一陣雞皮疙瘩,從前她心情不好就叫我野種,心情好就諷刺地叫我“三小姐。”“憐星姑娘”這四個字,我從來都不敢想象會從她的口中喚出。


    “憐星姑娘,我知道你心裏麵不喜歡我,這些年我待你的確不夠寬容,甚至刻薄,如今若不是汐月,我絕對也低不下這個頭來求你。今日我將蛇靈劍帶了來,我用我自己的命替從前贖罪,隻求你能救救我的汐月,就當我替她抵了命了吧。”大娘子說道,雙手將那兩把三丈蛇靈劍舉過頭頂。


    “娘。”榣林也被嚇住了,“你不要如此,這是父親的錯,憑什麽要你抵命?”


    “住嘴。”大娘子一聲喝道,“這是我自己的事,往後你要保護你妹妹你聽到沒有?不要再在蒼梧山,這世上什麽地方都可以去得,就是不要再回蒼梧山了。”


    “大娘子,你覺得就算抵了命我夫君就會幫你嗎?”我說道,“這是你的事,我是一個外人,自始至終都不過一個看客罷了,你生也好,死也罷,與我有什麽相幹?憑什麽你死了我夫君就要救回汐月,我們又不欠你的。”大娘子若是平時光辱罵辱罵我也就算了,她還時常罵我娘,若是這等人我都能輕易原諒,我將來拿什麽跟我娘交代?


    大娘子好像不意外我這樣的回答,她很冷靜,甚至冷靜得沒有情緒,“我知道你不會這麽輕易地答應,但是憐星,我們在這蒼梧洞天鬥了三百年了,你是什麽人,或許我比你自己都清楚。你嘴上說得比誰都狠,其實你是個心很軟的孩子,我若是死了,你必定會心生愧疚,你或許依舊恨我,但由著這份愧疚,你也會去救汐月。”


    “你這話的意思是你是吃定了我的心軟,合著心軟的人就活該被你們拿捏是吧。”我不屑地說道,心中想,我偏偏要讓你把這如意算盤打偏了。


    “隨你怎麽說吧,這是我能為汐月做的最後一件事了,其他的,我也再拿不出主意,汐月的命,就看她的造化吧。”她說到這句話時,雙眼合上,蛇靈劍劍尖翻轉,直刺向她的喉嚨,我方才已經見識過她使劍的精妙,此時一招竟是一心求死。


    “娘。”榣林一聲哭喊嘶吼出聲,他顯然也沒想到,他娘竟然果斷至此,想要跑過來攔劍,卻哪裏來得及?


    “紅蓮。”父親也被嚇著了。


    “哐當。”蛇靈劍落了地,我收腳回身,身子卻狠狠踉蹌了幾步。她就在我麵前,我的腳像被施了魔一般,一腳抬出便將那劍踹開。


    大娘子本來求死已經花光了所有決心,被我一腳踢過去,哪裏還有力氣?整個人伏倒在地,片刻才撐了起身,也是許久不能回神。


    “娘,你不要再幹傻事了,要死就讓我替妹妹賠命好了,我沒欺負過三妹妹,三妹妹要想解氣,殺了我便好了。”榣林撲了過來,將大娘子扶起。


    大娘子一時錯愕,此刻見了榣林,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轉身將榣林狠狠抱住,那眼淚滾滾而出,“我的兒啊,為娘可怎麽辦啊?”她嘴裏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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