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羅王冥淵投胎了,孽鏡台前他的一生匆匆而過。


    他的人生很灰暗,單一的審案、判案,拿魂,劃生死簿,直到那一年,有一個女子進入了他的生命。


    灰暗的顏色漸漸有了色彩,尤其是每天早上殿前那一朵帶著露水的彼岸花。


    “殿下,快看啊。”秦廣王背對著孽鏡台,或許是不舍,或許是不想看到那些回憶中不堪的她自己,我激動地搖晃她的手臂。


    秦廣王回過頭來,正對上那嫣紅的花,如一滴朱砂暈染,將整個歲月河流染成旖旎的色彩,溫文爾雅的少年拈著那花,展顏笑開,明明是不苟言笑的臉忽然多了幾分煙火氣息。


    “冥淵。”少女從遠處走來,桃色短衫,蹦蹦跳跳,臉上揚起一抹天真的笑。


    少年收了笑顏,將那朵花藏在身後,隻冰冷喚了一聲“霜雪。”


    隻是少女眼力極好,那藏在身後的半分顏色都逃不過她的眼睛,“喜歡嗎?我給你摘的。”她眯起一雙眼,如月牙般彎彎。


    少年目光冰寒,將那花隨手丟在一旁的黃泉之中“摘這些來做什麽?沒有意義。”


    花隨著濤濤黃泉,那一絲柔弱、嬌嫩的顏色很快就被湮沒,少女紅了眼圈,“我起得好早,便隻摘了這一朵開得最好的。”


    “霜雪,這世上有很多惡靈要渡,我們不該把時間浪費在這些無用的事上。”


    少女垂下了頭,轉身便消失在了視野盡頭,少年蒼白的指節伸出,隻觸碰在空氣中,他指尖微微動了動,終是化作了一縷幽歎消弭在了清晨的時光裏。


    此後每天,殿前都有這樣一朵彼岸花,而少女永遠看不到,那朵花在他的指尖停留,直至她的身影出現在了目光中,彼岸花滑過指尖,落入黃泉水中。


    日日如此,有時他四更天起,側耳去聽門外動靜,他等著他的彼岸花,像信徒等待一年一次的朝聖,熱烈又虔誠。


    那年中秋,幽冥的月總是淒切。


    她一罐黃泉酒下肚就耍起酒瘋了,搖搖晃晃倒在他的懷中,她看不到他眼中的溫柔和擔憂,隻聽到她在頭頂冰冷說道“喝不了那麽多酒,就不要喝。”


    她向來臉皮厚,已至秋涼,她打了一個寒蟬,裹緊身上的絳色衣衫便往他懷中鑽了幾分。


    “小哥哥,長夜漫漫可有佳人作陪?”她想她反正就是一個笑話,倒不如將這笑話演繹得更生動些,畢竟越是這樣,他便越無法擺脫不是嗎?


    他皺了皺眉頭“去哪裏學的這些淫詞濫調?”


    她將手伸入他的懷裏,摸到那小小一根短笛,他時常用短笛吹曲。“終風且暴,顧我則笑,謔浪笑敖,中心是悼。終風且霾,惠然肯來,莫來莫往,悠悠我思。”


    她隻當她的這一切小動作他都不曾看見,她卻不知,一雙眼含笑看她,如水靜謐。


    那隻短笛終究沒有偷到手,她不曾喝酒,竟料不到,就這樣就能靠著他睡著。他將拿短笛輕輕放在她的手中,安之、慎之,直到那隻小手將那笛緊緊攥住。他打橫一抱,便將她抱回房中。


    隻可惜,她第二日醒來,再看到那短笛的時候,她隻當是自己偷的。他或許不知道吧?她低聲念,他什麽都知道,應當知道的,不該知道的。


    泰山王反的時候,他的身邊隻剩下十幾個人,他握緊手上的刀,看著黃泉路的那一頭。


    “你想她來救你嗎?”轉輪王問他。


    “不,我希望她永遠不要來。”他答道。


    她終究還是出現了,一身鐵甲,身後跟著的是千軍萬馬,她來救他了。


    他應當是什麽樣的心情呢?失望還是高興,兼或有之吧。


    奇怪的是,明明筋疲力盡,明明強弩之末,卻在一瞬間爆發出了力量,塵沙在手,揮舞生風,他如野獸般怒吼,拚殺出一路鮮血迎接他的女孩兒。


    泰山王敗了,打翻了幽冥業火,一路燃燒,惡靈四散。


    塵沙戟穿過泰山王的身體,卻看見那個淡紫色身影困在火光之中。他的身子向她挪動了兩步,忽然聽到耳邊惡靈的嘶喊,天上飄蕩著黑壓壓的靈魂,來來回回、橫衝直撞,轉輪王一個人,左支右絀。


    他左右顧盼,雙眼欲裂,根根血絲布滿,喜怒不形於色的男子,終於紅了眼眶。他轉過身,衝入了那四處奔逃的惡靈群中。


    他聽到她在身後驚聲地呼痛,轉輪王在他身邊說道,“怎麽辦?她好像受傷了。”


    他回過頭,她已經吸了太多濃煙,暈了過去。


    “明明就舍不得,裝什麽清高?”轉輪王看著他的背影低聲說道,隻看見那個身影瘋了一般衝入業火包圍之中。


    那些幽綠色的火焰串上他的衣服,塵沙戟掃開,震開一圈空白,他將她抱在懷中,“冉霜雪,你醒醒。”她的身子柔弱,被他摟在懷中搖搖晃晃,像秋日枯萎的樹葉,像垂下翅膀的蝴蝶。


    他說“冉霜雪,你不能有事,你不可以有事。”


    她受了傷,晚上便發了高燒,嘴上一句一句夢囈著“我要吃棗糕,我要吃棗糕。”他這樣守著她,終於等到她睡熟了。


    她第二日醒了,下人端了藥給她喝,她一口飲盡,卻皺著眉頭看著他道“好苦啊。”那眉頭皺得太過用力,像一個小老頭兒一般。


    他將那塊藏在袖中的棗糕給她,別扭道“給你。”


    “你特地給我買的嗎?”她很驚喜,這麽長的歲月裏,這算得上第一遭吧。


    “不是。”


    他接連兩天都去看望她,他本來可以不去,但是這幾天都沒有收到彼岸花了,他望著空蕩蕩的殿門,覺得若不去一次,這一天都百無聊賴。


    可是第三天,他路過她的窗台時,便見那個小小的身影蜷縮在床上,竟是把纏在手上的繃帶都拆了,用絲帕將傷藥都擦了幹淨。“好慢一些,好慢一些。”她嘴上念叨著,一碗黑乎乎的藥都盡數倒入了身後的花盆中。


    他莞爾,搖了搖頭,從她的窗前走過,此後,他再沒來看望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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