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哪裏的話?臣妾不是一直在您身邊嗎?又怎會分開?”


    “是啊。”蕭沉笑了笑,“你一直在我身邊,殷殷,朕從第一眼見到你,隔著屏障,你吐著舌頭瞪著眼睛看向我,那時候朕便決定,此生我若有一天登上帝位,那你一定就是皇後。”


    沈殷殷心中動了一下,“陛下,若再給你一次重來的機會,你還會選擇這樣對沈家嗎?”


    沈家啊?蕭沉想起了從前,第一次進沈家,他便能看到沈曠夫婦藏在眼底的喜歡,他那時候就想,這一家人可真好玩。


    “若重來一次,朕絕不走這條路。”他垂下眼眸,鄭重道。


    他說慣了假話,如今的話誰又能信?“若是能重來一次,臣妾一定不會再愛上陛下。”這麽長時間以來,她頭一次說了心頭的話。


    接下來的幾天,蕭沉和沈殷殷都在護國寺中,一切都和平常一樣。


    直到徐春造反的那天。


    已經入了夏了,哪怕是早上還是讓人有些悶熱,沈殷殷叫含娟熬了一碗綠豆湯來,搖著扇子與蕭沉閑話。


    吃完飯,兩人又下了一會兒棋,這時候有護衛走進來,跪在蕭沉麵前,“外頭山腳下,好多兵馬。”


    蕭沉一顆棋子落下,隻問,“是何人帶的兵?”


    “威北候徐春徐大人。”


    “朕知道了,”他麵色不動,又淡淡問道,“多少軍馬?”


    “打的是三萬大軍。”


    蕭沉手指摩挲著棋子,也不知心中在想著什麽,隻淡淡答了一句,朕都知道了。


    “陛下。”等護衛都走了,沈殷殷才擔憂地看著蕭沉,“徐大人這是要做什麽?”她問。


    “還能有什麽?為他女兒討公道來了唄。”蕭沉一臉冷笑,好像對徐春這樣的行為並不驚異,“造反,朕早應該想到的。”


    “造。。。造反?”一旁伺候的小宮女聽到這兩個字,臉都嚇得慘白,這皇宮中的人,誰都經曆過兩次謀反,每次都像一場噩夢,刀劍穿過皇城,用血清洗著這歲月滄桑、磨礪的土地。


    宮女們眼睛轉了轉,心中主意已定,沈殷殷卻先說了話,“現在山下已經是千軍萬馬,你們弱質女子留在此處也無用,若有人貪生,現在隻管走了便是。”她同樣冷靜,兩個人竟好像尋常過日子的閑話一般。


    此刻五六個貼身丫鬟,還有十來個粗使的,並嬤嬤、太監,幾十人,想了想,都跪了下來。


    “要走就走吧,既如此,我們不是主子,你們也不是奴才了,每人拿二十兩銀子,都下山去吧。”蕭沉沒有說話,沈殷殷拿了一包銀子給每個人都分了出去。


    到了含娟的時候,她卻如何都不肯要銀子,“出了宮,什麽事都是要錢的,何必這個時候擰這股氣?”沈殷殷入宮這些日子,隻有含娟照顧她照顧得最是貼心,此刻她也好心勸慰。


    含娟眼神如刀一般,左右看了看,“誰說我要走了?那起子貪生怕死的,拿了主子銀錢,貪了富貴,一遇到點兒事的就躲之不及,奴婢做不出那樣的事。”


    其他拿了銀子的人,聽了她這話,終究是臉上燒得跟碳一樣。


    沈殷殷也愣了一下,“這是你逞能的時候嗎?叛軍是真刀真槍殺上來了,你若是不走,可知道下場是什麽嗎?”


    “奴婢怎麽不知?奴婢愚鈍,性子也差,但在椒房殿,娘娘從來沒有責備過奴婢,反倒是極力庇護,闖了那麽多禍,娘娘都幫奴婢擔著,如果奴婢這個時候走了,那還算是人嗎?”


    沈殷殷神色微動,她經曆過幾次大難,可總還是遇到過那麽幾次真情。


    “好姑娘,留著便留著吧,本宮就是拚著最後一口氣,也要留你一口性命在。”這一場浩劫,總要牽動無數無辜的人,一將功成萬骨枯,定律萬古不變。


    此刻吉祥走了過來,跟著跪了下去,“陛下,娘娘,奴才也願你跟著你們,哪怕隻剩最後一天活頭,奴才也伺候你們一天。”


    蕭沉沒有說話,沈殷殷便默默應下。


    該打發的人都打發了,屋裏隻剩下了沈殷殷、蕭沉並兩個下人四個。


    那些隨行伺候的便下了山,他們自然是不敢往有人的地方去,隻挑揀那些僻靜的小路,尋著一個兩個夾縫的地方就鑽出去。


    蕭沉讓吉祥出去看看,未到中午的時候吉祥便匆匆趕了回來,“陛。。。陛下,那。。。些那些人都死了,這裏每條路都被堵死,他們一下了山,便遇了反賊,被刀捅死了,現在還在山道上擺著呢。”


    沈殷殷和蕭沉對視一眼,彼此心中了然。


    “該,這種不忠不義之人,若是在宮裏,早該拖至西直門外杖斃,陛下娘娘好心,叛軍可就不好心了。”含娟抱著一罐茶壺,罵罵咧咧道。


    沈殷殷和蕭沉卻有另一層考慮,“陛下,您看這。。。”沈殷殷為難問他。


    “最後一條路也被堵死。”蕭沉幽幽道。


    “既是這樣,也不用叫人再送消息去了,否則反倒是漏了怯。”沈殷殷又道。


    此時含娟和吉祥才聽懂了些,原來這才是主子們的目的,“娘娘,您這是讓他們下山查看有沒有出路?”


    沈殷殷神色未改,隻冷冷道,“要想活命,怎能不擔點風險?路都是他們自己選的,他們若是能逃出去,那便是他們的造化,他們若是不能,那又能怨得了誰?”


    “陛下、娘娘心思巧妙,既打發了不忠心的奴才,又叫他們探了路。”吉祥說道,卻在此時和含娟各換了一個眼神,他們慶幸當時選擇了留下來,轉念一想,主子們的心思千回百轉,為奴為婢者,如何計算得過。


    “陛下,你看我們該怎麽辦?”沈殷殷眉頭緊鎖,看著蕭沉,語氣萬分沉重。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是,我這一輩子什麽大風大浪都過來了,什麽艱險也都遇過,交給天命便是,隻是殷殷,是我連累了你。”蕭沉握著沈殷殷的手,眼中萬分自責。


    “你我自是夫妻,哪有什麽連累不連累的,臣妾既然嫁給了您,那自然是與您同進同退。”儼然是一副帝後情深的場景。


    此刻,護國寺的僧人也進來了,合掌行禮,他們也發現了山下的不對勁,隻道,“陛下,禮佛堂裏貴妃娘娘的棺桲還在,屍身卻不知去了何處。”


    徐春這是做了完全的準備,竟然背著他們連徐煙的屍體也都藏好了。


    蕭沉隻笑,“逆臣徐春,舉兵謀反,現在山下每條山路都已經被他封死,住持,這一次,隻怕你們要受些連累了。”


    護國寺每年受皇家庇護,僧人也都算是得道高僧,聽到此消息時,神色未動,隻問,“陛下打算如何處理此事?”


    “徐大人有備而來,朕隻有山上的親兵八百,對麵三萬,山路雖多,但進寺都有官道一條,朕隻能占據地勢守住官道,如此尚還能抵擋一陣。”蕭沉談得鎮定自如,如此時刻竟也看不出半分慌亂。


    “八百對三萬,這如何對抗得住?還不如早早降了,或能保一命。”小沙彌聽到蕭沉的話,隻當是天方夜譚,生死存亡之際,也不顧上什麽臉麵,什麽禮儀尊卑,直接說道。


    主持法號圓匯,看了小沙彌一眼,“通明妄言,自去寺外領一百杖棍。”


    小沙彌此時也不敢再說,隻道一聲“是,”便去了外邊,很快便傳來了棍棒打在肉身上的聲音。


    “求生畏死,是人之本能,主持何必對一個小小孩童如此苛責。”待那小沙彌走後,蕭沉才隨口勸慰住持一句。


    “陛下宅心仁厚,是我大樾萬民之福,隻是我寺規則,陛下無需再勸。我護國寺上下還有幾百僧人,願為陛下獻一點綿薄之力。”


    得道高僧的確不同,明知不可為偏為之,明知以卵擊石卻毫不畏懼,大難臨頭,眉頭都不皺一下,連沈殷殷也是打心底的佩服。


    “多謝住持美意。”蕭沉謝道,“朕這間屋子,在護國寺後院最裏麵,朕會親點一百精兵,守著這間屋子,可以算是危難之中最安全的了,住持若是不嫌棄,可以和朕在一間屋子,等著那叛軍來,也可多一兩分安全。”


    那住持聽了此話,便要跪下,“老衲何德何能,能得陛下如此庇護。”


    蕭沉連忙將他扶起,隻對外喊道,“將展譯給我叫進來。”


    展譯是護國營的頭,蕭沉的貼身護衛,此時精兵如何調動,便隻靠他帶頭衝鋒了。


    不大一會兒,便見展譯怒氣衝衝往門外進來,一見了蕭沉便忍不住罵道,“徐春那東西算怎麽回事?咱們當初一同從鄭國過來,竟然沒有看出,是這樣一個賣主的小人。”


    蕭沉隻笑,“如今咱們這裏幾百人,孤立無援,隻消在這裏將朕殺死,然後將消息封鎖,說是朕意外死在護國寺,更甚至還可以把責任推到護國寺上,然後親手扶自己外孫登基,一個帝國便盡在他的掌控之中,這麽大的誘惑再眼前,幾個人經得住?”


    他說得平淡,竟好似早看穿了徐春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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