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不給自己留後患,卻留了一個最大的後患,許多事理智無法控製。


    “那為什麽?為什麽明知道我一定會為哥哥報仇,你還要這麽做。”沈殷殷問道。


    “因為我後悔了,如果從一開始知道是這樣的結局,如果知道我會這樣愛上你,那我絕不會選擇這樣一條路,既然你怨我,恨我,那今天我將所有都換給你,若是這樣,你會痛快嗎?殷殷。”蕭沉答道。


    “那麽,這些天,演戲好玩嗎?”沈殷殷問他,他有許多機會離開,那麽多的契機,隻要抓住一個,也不至於最後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不好玩,我在等,我在等你跟我說出實話的時候,哪怕為時已晚,但我知道,隻有那個時候你才算是真正地原諒了我,可是每等一天,我的心裏就痛苦一天,我知道我等不到了,但我仍然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失望嗎?”沈殷殷問他。


    “情理之中,沒有什麽失望可言。”


    “可是從前我失望過,我以為哥哥活下來了,我以為你真的改變了,你現在的痛,我當初承受了百倍、千倍。”


    “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時至今日,到這一刻,我都沒有一分怪過你,這是我活該,我當承受,讓我再抱一抱你,往後便再無遺憾了。”他展開雙臂,於烽火硝煙之中,笑起來像包羅了星辰日月,“殷殷,讓我再抱一抱你好不好?然後你離開這兒,我會拚了命的送你離開,你相信我,我辦得到。”


    沈殷殷眼淚奔湧,提起裙擺向那臂彎奔去,像是飛蛾,奮不顧生撲向那溫暖火焰。


    蕭沉雙手回抱,他笑意更濃,“我糊塗啊,我一直以為自己想要的是江山權利,殷殷,若有來世,我做你屋簷廊前的一隻燕,不為旁的,隻為銜一朵二月的花,在你麵前。”


    “唔。”他身子微顫,一聲壓抑的疼痛留在喉間。“殷殷,我愛你,對不起。”他放開了手,背上一把匕首沒入身軀,是他送給她的那把,她用來刺在了他的身上。


    他往後倒去,仍舊笑著的嘴裏噴湧出一口鮮血,他本就渾身血跡,落在玄色的衣袍上,很快便被隱沒。


    沈殷殷神色一動,上前幾步,將他抱在懷裏,“我必須給我哥哥報仇,對不起,對不起。。。”她的眼淚落在他的臉上,她不停地說道,那住持死前說的那句話,她方才躲在衣櫃的時候一直在心中重複,每個人都有必定要做的事情。


    他依舊是笑,豁開的嘴裏,滿是殷紅的血,他把手伸到他的臉側,“我知道,我知道,不。。。不用說對不起,”他擦去她的眼淚,可在她白淨的臉上留下一道血痕,“隻。。。隻是,你現在還怪我嗎?”


    “我不怪你,我從來都不怪你,我知道你不會相信,但是我是沈家的人,這個仇,這條命,都是我欠沈家的。”她抱著他的頭,那麽緊緊地抱著他。


    她那麽那麽深愛的人啊,從第一次見他就忘不了的人,膽小的她,一個人越過牆在漆黑的夜路裏行走,隻為偷偷地見他一麵,哪怕身陷詔獄也不肯說出那本書是他給的,這樣的人,她怎麽舍得怪他?


    “那就好,可不可以再像從前那樣喚我一次,我真的想聽。”他道。


    “蕭沉哥哥。”她低聲地喚,這句稱謂,好像隔了一整個世紀,那個嬌羞的少女,在他麵前低頭淺淺喚一聲“蕭沉哥哥。”


    隻是他和沈殷殷,他們都不再是從前的他們了。


    蕭沉轉頭看向徐春,“讓她走。”他隻道,“算我求你,我們一同從鄭國來,看著那一點情分上,你把江山拿去,讓她走,她不過一個女子,對你造不成威脅。”


    徐春看著眼前的一切,沒有說話,蕭沉這樣地護著沈殷殷,那麽徐煙,那麽他的女兒算什麽?他當初隻當沈殷殷對蕭沉很重要,但也不過是個喜愛的玩意兒罷了,原來竟是這樣,他為徐煙感到不值,付出一生青春韶華,終在這個男人心中,什麽都不是。


    “放她走。”蕭沉見徐春不說話,急著看向他,“讓她走。”


    這是他最後一句話,此後手垂了下去,眼眸未閉,沈殷殷未走,他終究不能安心離開。


    “蕭沉哥哥,蕭沉哥哥。”沈殷殷緊緊抱住他,啞著聲音哭,眼淚和他的血和在一起。


    “一輩子那麽久,有時候我真舍不得,想永遠永遠就這麽陪著你,永遠永遠都不分開。”原來他那天晚上說這句話的時候,就已經什麽都知道了,可是那時候她依舊不肯告訴他。


    沈殷殷步步為營,其實隻要她願意,一刀刺在他的胸口,他也毫無怨言。


    她真的是上輩子欠他的,沈殷殷想,憑什麽?憑什麽他毀了她的安穩人生,他害得她家破人亡,到最後得償所願報仇的時候,得到解脫的卻是他,而她活該這樣肝腸寸斷、生不如死嗎?


    “徐大人,你該動手了。”沈殷殷抬起頭來,她此生心願已達,再沒有遺憾了,“我知道你不會放過我,我是殺害徐煙的罪魁禍首,殺了我,替徐煙報仇吧。隻是這屋中還有我兩個侍從,徐大人放他們一條生路便可。”


    徐春心中寂寂,也不知道煙兒看到這一切會不會高興,“罷了,帶下去吧。”他一揮手,侍從上來將沈殷殷擒住。


    “你為什麽不動手?你承他的情嗎?哈哈,你這樣心慈手軟的人,怎麽輔佐那孩子當皇上?”沈殷殷雙手被擒,她頭發披散,在徐春身後,狀如瘋子。


    徐春隻進了屋,那孩子還在含娟手中抱著,徐春一伸手,麵無表情對含娟道,“拿來。”


    含娟無意識,對剛才發生的一切都還懵懂,孩子卻被徐春一把奪了過去,他愛憐地看著孩子,此刻他已經醒了,也不哭鬧,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看著周遭事物。


    這孩子叫蕭曌,日月同空,蕭沉當初給他取名字的時候,便已經知道,這孩子注意會成為大昭的天子。


    “不,我要你回朝堂上去,宣讀詔書,親口承認,蕭沉臨死前,立這孩子為儲。”徐春說道。


    “回宮。”他一句話喊了出來,便往最前麵走去。


    護國寺一夜,皇帝蕭沉暴病而亡,先是貴妃,而後便是皇帝,百姓猜,或許是貴妃索命。


    徐春扶著蕭沉的靈柩回宮,為皇上祈福,護國寺所有佛像,修金身。


    這一次之後,就連皇後也沒了精神,一路上吃齋念佛,不與人言。


    徐春先回了宮,宣讀遺詔,說蕭沉在薨世之前,已經立了皇長子蕭曌為國君,有人不信,偏偏要去求見皇太後。


    皇太後傷心過去,生了大病,鳳駕很慢,所以有人便快馬加鞭迎上鳳駕,隻為問一句,遺詔是真是假。


    皇太後隻管吃齋念佛,徐春把她照顧得很好,她隻說“徐大人不是把一切都說了嗎?又何需來問本宮。”


    這便是間接承認了徐春的話,至少前來問話的官員是這麽想的。


    那天夜裏,沈殷殷正跪在客棧裏念經,她一身素縞、形容憔悴,眼睛裏光彩全無,空洞異常。


    卻有一個人闖了進來,紅珠同樣一身素衣跪在沈殷殷身後,“小姐。”


    沈殷殷大吃一驚,回過頭竟然看到了紅珠,“你怎麽會在這兒?”她問。


    “是白景帶我來的,徐大人說,皇太後病了,要張院正前來醫治,張院正便把白景帶了來,奴婢放不下小姐,跟著化作尋常隨身的宮女,終於在這裏找到你了。”紅珠說道。


    沈殷殷淡淡一笑,“看來,那白景是真的疼愛你。”


    “小姐,你跟我走吧。”紅珠跪在地上,上前去拉沈殷殷的手“百姓都說陛下的死是貴妃索命,但是奴婢知道,他的死,一定跟小姐有關係。小姐,奴婢冒死來見你一麵,隻求你跟奴婢走吧。”


    “走?我走哪兒去?我就在這裏陪著他,我哪兒也不去。”沈殷殷收回手,堅定地說道。


    “小姐,你傻啊,徐春現在這樣待你不過是因為需要你扶持他外孫登基,隻要你沒有利用價值的那一天,他遲早不會容下你的。”


    這其中機竅,紅珠知道,沈殷殷如何不知道,她隻道“他要殺我,就讓他來殺好了,我從開始做這些事情的時候,難道是怕死的嗎?死了把我葬在皇陵中也好,就算不殺,我也給他守一輩子皇陵。”


    這便是沈殷殷的倔強,她選擇的路,不聲不響,但絕不會半途而廢。


    “小姐,既是這樣,那就對不起了。”紅珠抬頭,眼中一抹歉意。


    “你這是。。。”沈殷殷頭昏昏沉沉,竟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被紅珠下了藥了,“紅珠,你。。。你。。。”沈殷殷眼前一片虛晃光影,盯著紅珠,最後的話沒有說出來,終究往前倒了下去。


    紅珠上前將沈殷殷扶起,合上手中迷魂香,這自然是她當太醫的相公給她的,“紅珠不能眼看著你送死。”紅珠看著懷中的沈殷殷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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