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呼嘯著,拍打著玻璃窗發出魔鬼般振顫的低吟。


    烏雲在遠處沉沉地堆積,就像水墨顏料般在天際慢慢延伸,灰色潤澤了整個天空。


    若怡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呆呆地看著風雲突變的天氣,很難想象10分鍾以前這裏還是陽光燦爛的晴好下午。


    “親愛的旅客,由於台風突然登陸,為了安全起見,目前所有的航班均已停航,請各位在侯機大廳耐心等待……。”


    廣播裏恬美的女嗓用不同的語言不厭其煩地把這個消息播報一遍又了一遍,機場的地勤小姐們也為滯留的旅客送上熱氣騰騰的咖啡。盡管如此,整個侯機大廳依然無可遏製地彌漫著焦躁和無奈的氣氛。


    “又是台風!怎麽這麽倒黴,上次坐飛機遇到台風,這次又是,為什麽全世界的台風都跑到我身邊來了?哦,上帝,早知道我就坐火車了,真是!”


    身旁,一個神經質的中年婦女不停地抱怨著,連帶周圍的人也被感染,不斷拉著經過的機場工作人員問長問短,仿佛這些無濟於事的行動就可以讓台風早點離境。


    若怡有些癱軟地靠在椅背上,看著麵前來來去去的人影,周圍嘈雜的聲音在耳邊有如蒼蠅飛過般嗡嗡作響,就這樣兩天來一直緊繃的心竟然漸漸地鬆懈了下來,僅僅因為一場台風的滯留。


    誌誠該等急了吧,這個家夥一向沒什幺耐心的。


    看了看手表,如果不是這討厭的台風,現在飛機應該在桃園機場降落了,一想到馬上可以見到分開1年的男友,若怡不由覺得心頭熱熱的,不知道誌誠這個時候是不是也和她一樣充滿期待。


    再次撥打熟悉的手機號,可是得到的答複永遠是對方關機。


    從上周起就聯係不上誌誠,手機不是關機就是無人應答,決定回台灣的消息一直沒辦法親口告訴他。無奈之下,隻好往他所有的電子郵箱寄了信,也在他家的答錄機裏留了言,可他卻仿佛消失了一般連個回應都沒有。


    到底發生了什幺事情,誌誠會不會連她今天到達台灣的消息都不知道。


    侯機大廳通體的玻璃大窗之外是陰沉沉的天,想起離開上海的時候還是陽光燦爛,此刻卻狂風怒號,一副哀哀萋萋的樣子,仿佛連心情也受到了影響,總覺得滿天的陰霾跑進了心裏。


    好煩哦。


    若怡怔怔地看著麵前大包小包的行禮,露出迷惘的神色。


    一年前,還在台大企管係就讀兩年級的她,正巧遇到上海同仁大學與台大曆史係交換學生,於是一直懷著對曆史滿腔熱情的她毅然決然放棄眾人眼裏前途無量的黃金專業,想盡辦法成為了交換學生中的一員,來到了上海。


    這是如此短暫的一年,剛剛覺得象一條曆盡波折終於遊到長江口的魚,還沒享受到江水的寬闊,還未看到那近在咫尺的碧海藍天,就被漁夫一個小小的餌誘捕上岸。


    這名漁夫正是誌誠,而他用的餌叫做“愛情”。


    後悔嗎?她問自己。一年前沒有後悔,而現在……


    從決定回台灣那一刻起,心始終處在一種亢奮的狀態,接連不斷的告別聚會,和好友抵足夜談的最後話別,滿腦子不是離愁就是即將見到家人和戀人的興奮。可是所有充塞在腦海裏的情緒在機場滯留的這幾個小時突然被抽空了,就像上足了發條的鬧鍾突然停擺,心底沒來由的有了絲不確定,許多一直回避的情緒就在這8號風球光顧的同時纏上了她。


    她放棄一切的做法是不是值得?


    愛情真的是值得那幺不顧一切的東西嗎?


    從整理行囊以來一直悄悄埋在心底不去理、不想理的疑問終於悄悄爬上心頭。


    “這是你的人生,你有權決定該怎樣走,但是,一旦決定了,你就沒有後悔的權利。”當年父親的話重又在耳邊想起,那時的她放棄自己的專業毅然決然,但現在卻……


    “是呀,決定了就不能夠後悔了!”若怡在心底給自己打氣,人生總是充滿著選擇和放棄,事業固然重要,理想固然美好,但是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有什麽比美滿的愛情更值得期待呢?


    “拜托,你為咱們女性長點誌氣好不好?為了證明愛他,你就必須放棄自己的學業,屁巔巔地跑回台灣去,那他幹嗎不能放棄一切跑到上海來發展,分明就是一頭自私自利地沙豬嘛!”離開上海時,劉暢就是這樣握著她的肩膀,一臉沉重的唏噓感歎著,為她也為全世界癡心盲目的女子感到不值。還不停地用一棵樹和整片森林的典故來誘惑她來留在上海,最終卻沒有挽留住她要做一個沒誌氣的小女人的決心。


    想到劉暢當時如喪考妣的表情,若怡不由悄悄笑了,沒見過比她更大女人主義的家夥,愛情對她來說也許就像吃菜放多的鹽,喝黑咖啡不需要的奶精,都是些可有可無的東西。真期待哪一天輪到她也為某人牽腸掛肚,那場麵不知道會是什麽樣子。


    “一定是驚天動地的吧!”若怡偏著頭想著。


    她、劉暢、麥雲潔無疑是在同仁大學就讀期間最好的朋友。雖然隻是短短的一年時間,雖然她們是三個風格完全不同的女生,但友誼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就像生命力最強的植物紮根到了最合適的土壤中,輕輕易易地就讓她們變成了最好最好地朋友。


    友誼是和愛情一樣重要的嗬,如果,如果不是——


    若怡腦海裏輕輕敲響警鍾,不讓自己胡想下去。


    如果,已經沒有如果了。


    “嗯哼。”頭頂突然傳來的一陣咳嗽聲打破若怡的沉思。


    “小姐,這些東西是你的吧?”一個粗曠的聲音打斷若怡的沉思,才要抬頭,好死不死把脖子上的筋給扭到了。


    痛!


    若怡的臉皺成一團,一定昨天晚上想著要回家太興奮,結果落枕了。


    揉著脖子,若怡隻能低著頭嗯嗯啊啊。


    “小姐?”


    舒馬赫有些不耐煩地開口,視線牢牢釘在麵前那個放著一隻大旅行袋的座位上。


    實在太刺眼了,在他手裏提著沉的要死的大家夥站了近3個小時,又幾乎在侯機大廳繞來繞去找座位走了近兩公裏的路之後,竟然發現這個世界上還有這幺沒公德心的人,把自己的旅行袋放在了本該讓人坐的座位上。


    現在的他該是世界上最倒黴的人了吧,兩周前在四處遊曆的時候錢包被竊。幸虧他有將錢多處存放的習慣,但是餘下的那部分隻夠他買回程機票和住最簡陋的旅館,連三餐也淪落到吃泡麵的境地。原以為今天總算可以乘飛機逃離這個厄運之都,就把剩下最後的一筆錢用來奢侈地打的,誰知車竟然半路來了個拋錨,拋錨也就罷了,竟然一路上找不到一輛可以搭乘的車,為了不誤機,他就這樣生生地走了好幾公裏的路,總算趕上時間,卻被告知所有的航班因為這該死的鬼天氣竟然停飛了。


    誰來告訴他,他究竟招誰惹誰了,連老天爺也和他過不去!


    於是向來脾氣不甚好,耐心也幾乎全無的他決定朝這個座位發動進攻。太不應該了,所謂的座椅隻有人的屁股坐上去了才能體現它存在的價值,如果隻是放一些隨隨便便的東西,應該改名叫做擱物架才對。


    挪動著快要折斷的長腿,他快步走到座位前,卻發現自己磁性的聲音對麵前的小女生失效,他都叫的那幺大聲,她卻始終低著頭。


    難道是個聾啞兒?


    他皺了皺眉,轉頭又看了看周圍,依然是沒有一個空位,他累死了,再多站一會兒恐怕就是世界上第一個因為連續站立而死的人了,為了防止這個可笑的新聞發生,他決定自力救濟。


    “小姐,這個座位麻煩你讓給有需要的人。”他提起座位上的藍色旅行箱,卻差點被出人意料的重量拌了趔趄。這裏麵裝得是鐵嗎?舒馬赫愣愣地看著旅行箱和大地來了一次親密接觸。


    “我的青瓷花瓶!”


    所有的思緒都被眼前發生的粗魯行為趕跑,若怡幾乎從座位上跳起來,趨身守護她的旅行箱。她千裏迢迢從上海搜集的古董花瓶和其它雜七雜八的小玩意可全在這個旅行袋裏,一路上連托運都不舍得,寧可自己累得跟頭驢似地背來背去,現在這個不知從哪裏殺出來的冒失鬼竟然隨隨便便就把她的東西扔在地上。


    若怡連頭都顧不上抬,立馬蹲下身子把包裏的花瓶、水盂、木雕、方硯摸個遍,幸好每一個還是一樣完美,她抱著旅行袋大大鬆了口氣,這些東西若是從頭搜羅起不知道要花多少功夫。


    一想到自己的寶貝玩意兒差點被這個暴力男砸壞,心中不由生氣,誰呀,這幺惡霸,把別人的東西就這幺隨隨便便往地上扔,難道機場是他家開的不成?


    盡管脖子上的筋還是死命的抽著,若怡依舊決心要把這個惡霸看得清清楚楚,順便教導他如何做一個有風度有禮貌的好公民。


    把重重的旅行袋小心翼翼地抱上自己的座位,若怡扶著脖子頗有氣勢地站到肇事者麵前,從小學到大的公民禮儀道德眼看就要脫口而出,但才剛抬頭就倒吸一口涼氣。


    這,這,這裏是北京周口店嗎?為什幺一張北京類人猿的臉會這樣活色生香的在她麵前如此清晰?若怡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的……,嗯,男人。一頭長發桀驁不馴地在腦後張狂地舒展著,徹底打破她向來以為的“男人留長發看上去會很斯文”的錯覺,濃密的胡須和挺拔的鼻子讓人聯想起《水滸》裏的張飛,而唯一可以看出真實情緒的眼睛也被一副太陽眼鏡遮得嚴嚴實實。


    好詭異!該不會是在逃通緝犯吧?兒時看過的香港警匪片一部部湧上腦海,眼前反複出現的是歹徒拔出搶,無辜的市民倒在血泊中……


    她還是算了吧。


    若怡呆呆地看著這張臉,一肚子地腹誹徘徊在口中生生咽下,腳步慢慢往後移。


    “小啞巴,你看夠了沒有?”


    “類人猿”雙臂交纏,長腿得意洋洋地往前舒展著,腦袋靠在椅背上,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象極了若怡腦海中的黑社會殺手。


    他當然明白自己的尊容能夠引起的聳動效應,看著麵前一臉驚恐的小女生,心情竟然由陰轉晴好了起來。


    “啊?你,……你叫誰?”


    若怡顯然嚇了一跳,沒想到這個歹徒竟然已經把罪惡的目光瞄準了她。


    “咦?你會說話?”那剛才竟然敢給他裝傻!


    舒馬赫目光一瞪,若怡頓時心跳加速到120。


    “我,我當然會呀。”若怡扁扁嘴在心裏抗議。什麽小啞巴,一點禮貌都沒有,不尊重殘疾人,一看就是品格大大有問題。


    “哼!既然你不是小啞巴,那一定是小修女吧。”舒馬赫手托起下巴腮,故意用一種壞壞地神態打量著她。嘿嘿,這個女孩一副膽小如鼠的樣子,讓人想不逗她也難。


    “我可,可不是……修女。”腳步顫抖的往後退,若怡一邊強打起笑容,一邊盡量用身體擋住她視作第二生命的旅行袋。


    老天爺,誰來救救她,這個歹徒一定知道她的包包裏有很多值錢的玩意,所以試圖打劫,光天化日,周圍的人怎幺都一副副冷漠的臉孔,他們沒有看見這個男人有多危險嗎?


    有趣,真有趣!


    好不容易解放了疲憊的身體,此刻的他心情好極了,好到忍不住想繼續逗弄麵前的小女生。


    “還說不是,你看你一副渾身崩得緊緊的樣子,就像具木乃伊,我敢打賭你包裏一定有一本聖經!”摸了摸下巴,他刻意把聲音壓得更低沉沙啞。


    “你怎幺知道!”若怡差點驚跳起來,她包裏確有一本從舊書攤上淘來的1938年的絕版中文版聖經,頃刻間原本淘到寶貨的狂喜變成了無邊地惶恐。


    沒那幺巧吧!他愕然地看著眼前女生臉上風雲變色,難道她真的是修女?年紀這幺輕就願意把自己獻身給上帝?


    終於他僅存的那一點點的良心抬起了頭。


    “算了,不玩了。”他揮了揮手,有功夫還是打個盹吧,他再怎幺膽大妄為,也沒心情和真的修女開玩笑。


    “大叔,你……,說什幺?”若怡怯生生的問著,什幺玩不玩的?


    “大叔?”眼鏡差點從鼻梁上滑下來,原本微眯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他沒有聽錯吧?這個女生竟然叫他大叔,他有這幺老嗎?就算他堅持半年不剪頭發、不刮胡子,可他還是如假包換的帥哥呀,竟敢叫他大叔!


    士可殺,不可辱!當下”類人猿”拿下架在鼻梁上的墨鏡,試圖讓眼前有眼無珠的女生看個清楚,他可是年方三八,正青春年少的好小夥,千萬不要隨隨便便把愛慕的眼光拋過來。


    故意擺了一個酷酷的pose,等待對麵的女生發出驚豔的呼聲。可許久,麵前的女生卻似乎毫無反應,待他終於忍不住那拿眼睛狠狠放電過去,卻看到了他異常垂涎的場麵。


    薯片,她竟然在吃薯片。那黃黃脆脆味道鹹鹹的東西,向來被他輕蔑的視為女人家磨牙的東西,此刻不斷刺激他的味蕾。


    好餓!他幾乎有些奄奄一息的想起,自己今天還未進食。原本計劃待飛機降落到屬於他的地盤可以吃個狂飽,卻沒想到一場台風卻讓他落得饑腸轆轆的境地。


    餓!他滿腦子隻有這一個字,口袋裏卻沒有半毛錢。


    那女人一定是故意用這個辦法來刺激他!他恨恨地想著,卻也不得不承認,他確實被深深的刺激了,他滿嘴湧出的唾液就是最好的證明。


    飛機還要多久才能恢複航運啊!


    若怡百無聊賴地消滅著手中的薯片,剛才突然覺得有些餓,幸好臨走時maggie和劉暢在她包裏塞了很多零食。可是沒吃多久,就發現身旁一對虎視眈眈的眼光讓她渾身不舒服。


    若怡轉頭,不巧撞上類人猿暗黑深邃的眼。嗬,兩人均變了臉色,飛快的別開頭去。


    “是不是我嚼太大聲,惹得他不高興了?”若怡惶惑不安的想著,剛才那眼神看得她心砰砰亂跳,黑社會要找人麻煩大概是不需要特別理由的吧。


    “吃東西還東張西望,怕人家不知道你有東西吃,哼!”舒馬赫煩躁地環起手臂,從鼻子裏噴出一口氣,閉上眼,強迫自己不要去想象那薯片是如何美味。


    咕嚕,咕嚕。


    煩人!舒馬赫皺皺眉。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媽的!吵個沒完了!舒馬赫惡狠狠的睜開眼睛想要尋找肇事聲源,尷尬地發現肇事者是他自己的肚子。


    有多少年沒有聽到過自己肚子發出這樣的哀哀叫了,真沒想到他舒馬赫也有淪落到飯無著落、身無分文的地步。這能怪誰,除了怪天怪地隻有怪自己,誰讓他選擇了這樣的生活,現在挨一頓餓也是活該。


    “給你。”一個輕柔的聲音打斷他哀哀自憐的糟糕情緒,一低頭,冒著芝士香味的漢堡放大在他眼前。


    “這個請您吃,還是熱的呢。”勉強抬起粘在漢堡上的眼光,他驚異地發現漢堡地主人竟然是剛才怕他怕的要死的小女生。


    “我幹嗎要接受你的施舍。我要吃不會自己買。”不,這不是他的真心話,可心口不一已經變成了他的惡咒,誰叫他有一身傲骨。


    “就當幫我一個忙,我最怕一個人吃東西了,你陪我吃,我比較不會害怕。”若怡眨著眼,做出一副可憐無辜樣,即便是流浪漢,也有流浪漢的自尊。


    這算什麽鬼扯理由!


    他剛想開口反駁,卻看見眼前的女生露出一臉企盼笑容,而漢堡也不斷向他發送某種神秘的召喚。


    咕嘟,咕嘟!肚皮再次自作主張冒出了讚同的聲音。


    “煩!”一把抓過漢堡,狼吞虎咽的解決。


    “謝謝你!”若怡快樂的坐到他身旁,自顧自慢慢地細嚼慢咽。


    咳,咳,咳,他再度被若怡的話嗆到,她竟然謝他?


    就這樣,他解決了她三個漢堡和兩杯咖啡,飽得直打了三個響嗝。


    “原來你遊曆了那麽多地方啊!”此刻的若怡已經和身邊的流浪漢熟得不得了了,雖然那個家夥不喜歡多說話,兩個人的對談大部分都是她自說自話,但這總比一個人在機場象傻瓜一樣坐著強。


    “你可以閉嘴歇會嗎?我想打瞌睡。”舒馬赫不耐煩地打斷她的閑扯,耐心已經逼到極限。


    “哦。”若怡點點頭,陪她說了一個小時的話,難怪他快瘋了。


    無聊地四處張望,卻不期然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


    誌誠?


    若怡愣愣地看著遠處熟悉的身影,一身白衣白褲,除了有潔癖的他,還能有誰?除非老天又克隆出一個誌誠,不然她可以以同窗13載的情誼打賭那個剛走進候機廳的男生一定是他本尊。


    “他來接我了!他一定是趕到香港來接我的!”若怡心中一陣狂喜,沉澱在心底的不安與猜測瞬時消失地幹幹淨淨。


    “誌誠,我在這裏!”揮著手,恨不能跳起來,讓他第一時間發現自己。


    “你怎幺說回台灣就回台灣,餘下的課程你不讀了嗎?看了你的信我嚇了一跳,你不要這幺任性好不好!”誌誠一走到若怡麵前就是劈頭蓋臉的一頓質問。


    “不是你說希望我回到你身邊嗎?”有如當頭澆下的冷水,分別一年,誌誠見麵的第一句話竟然是責怪,若怡怎幺也沒有想到。


    “我——,我是說過呀,可,可,那隻是我隨便一說,你是成年人,考慮問題不要那幺簡單,如果我讓你跳樓,難道你也跳?”


    “你怎幺這樣說,是你說你很寂寞很孤獨希望我回去,是你說要我在夢想和愛情中間做一個選擇,我選了,我選了你,可現在你卻說我幼稚,說我不該回台灣,你知不知道放棄自己的夢想需要多大的決心,如果你不是真心希望我回去,何必要給我出這樣的選擇題,你說我任性,你有沒有想過你提出這樣的要求更任性?!”


    若怡大大地退了一步,眼前的人真的是曾經和她一起泡圖書館、一起去看美術展,一起暢談未來,一起規劃人生計劃的餘誌誠嗎?為什幺他在她的眼裏變得如此陌生,原以為兩人的默契是無論分隔多遠多久都不會消失的,可是才短短的一年,眼前這個一張陰鬱的臉已經不是她所熟悉的,她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幺,她甚至感受不到他內心對兩人重逢的喜悅。


    “好了,不要說了。反正你已經決定了。”誌誠有些賭氣地說著。


    “你專程來接我就是為了說這些?”若怡臉上升起淡淡的懷疑,或許是她太敏感,誌誠臉上有著不安和猶豫,眼光閃爍不已。


    “我……,其實……”誌誠有些猶豫,“算了,回去再說吧,你一定很累了。”


    原本應該充滿驚喜的相見變成了令人尷尬的沉默。


    到處都是攢動的人影,身邊站著的是自己最喜歡的人,為什幺心裏會覺得很冷,看到的一切仿佛都隔著一條河,沒有跨越的船,她孤零零的站在孤島上,被人遺忘。


    “是錯覺吧,一定是錯覺。畢竟他來接我了,也許這一切隻是太久沒見的不適應。”若怡輕輕安慰自己。


    手機鈴聲劃破兩人間的沉默。


    “哦,我接一個電話。”看著手機屏幕,誌誠的臉色極不自然地交代了句,匆匆走到遠處。


    一分鍾,兩分鍾,……,若怡遠遠地看著誌誠忽笑忽急的說話樣子,看著他發現被注視而刻意轉過身體。


    “打個賭怎幺樣?”懶懶地聲調打斷若怡的凝視。


    “什幺?”若怡轉回頭,是那個應該已經睡著了的流浪漢。


    “他在聽另一個女人的電話。”他睜開微眯的眼睛,直視著眼前的女生,“他一定在和對方保證會向你攤牌。”


    “你亂講。”若怡倒退一步,他一定在胡說,誌誠不是這樣的人,她為他放棄了多年的理想,誌誠不會這幺殘酷。


    “我是男人,而且……”他笑了笑,帶著一分邪氣,沒有把話說完,但是那樣子分明告訴她他的推測不容置疑。


    “對不起,我和你不是很熟,我不知道你在說什幺。”背過身,若怡不想理這個無聊分子,可是他的話卻不由自主盤旋在耳邊形成一個大大的問號。


    “你心裏明白我說的是對的,隻是不願麵對罷了。”他伸了個懶腰,有點懊惱自己的多管閑事。眼前這對男女與他素不相識,這個小修女一副很好騙的樣子也是她活該,可是一想到剛才她請他吃漢堡的純潔眼神,他就很不想看她被人耍得團團轉得白癡樣子。


    這當然不是為了一個漢堡而要報恩的舉動,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有多沒心沒肺,他隻是覺得那雙清澈單純的眼睛,讓他想做點什麽。


    “其實要證明猜測很簡單。”他仿佛是自言自語的話字字落在身旁人的耳中。


    若怡怔怔地看著遠處地打完電話走來的誌誠,他臉上掛著親切的笑,他的眼神是那幺溫柔,他看上去是那幺可信的樣子。


    “你不要再和我胡說八道了。”若怡咬了咬牙,故意忽略心中隱隱的不安。


    “就賭一杯咖啡,”他朝她微微一笑,“隻要知道他剛才和誰通話,這很容易。”


    “我為什幺要聽你的。”若怡無力地反駁著,盡管懷疑已經像一顆下了魔法的種子,在心裏迅速生根發芽。


    “怎幺?你們認識?”誌誠走到若怡身邊,略帶嫌惡地打量著他——一身落拓的流浪漢,若怡越來越沒品味了,怎幺會認識這樣的家夥,還和他說話。


    “不——”


    “這位小姐想問我借手機,可惜我沒有。”他懶懶的打斷若怡的話頭,視線吊兒郎當地看著誌誠,頗有挑釁的意味。


    “你可以用我的手機,幹嗎隨便和這種人搭訕。”誌誠皺著眉將若怡帶到自己身後,故意背轉身,用徹底的輕蔑回複他的挑釁。


    “不要這樣,多沒禮貌!”若怡扯了扯誌誠的衣袖,回首給了他一個抱歉的微笑,雖然他看上去很是潦倒,但是用勢利和輕蔑地態度去對待他人是她最反感的。


    哈!又是一個真善美小姐和假大空先生的無聊配對,月老是怎麽了,為什麽老遇到這種不適合的搭配。他在心中暗暗為眼前這個女生不值。


    “現在的環境有多複雜,你懂不懂。”那邊,假大空先生還在大聲教訓著他的女友。


    “手機沒電了,我不過是借打個電話向爸媽說一下。”若怡有些賭氣,不由順著舒馬赫的借口順水推舟。不知為什幺誌誠的態度讓她有些反感,她並不是不懂得保護自己,在外讀書的一年裏早就學會了獨立,可他卻把她當成一個什幺都不懂的小孩子。


    “用我的手機吧。”手機遞給若怡麵前,誌誠突然有了絲猶豫,“你——”


    “嗯?”


    “沒事。”誌誠擺擺手,告訴自己若怡不是一個多心的人。


    “就是這個電話號碼吧。”


    若怡呆呆地看著很快就找到的通話紀錄,她知道自己不是那幺容易被挑撥,她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多疑的人,她更知道自己與陌生人從不交淺言深,可現在她在卻在做一件缺乏理智的事情——置疑自己最愛的人。


    不要撥這個號碼!她的心裏在說,可是她就這樣呆楞著,猶豫著,她知道她的心裏並不是那幺確定,她知道自己是在害怕,怕……。


    “你心裏明白我說的是對的,隻是不願麵對罷了。”那個家夥剛才嘲諷的話又在耳邊響著,仿佛嘲笑她的怯懦。


    “怎幺不打?”誌誠發現若怡的呆愣,湊過頭來。


    “好。”若怡點點頭,不管怎樣,她要試一試,也許這樣做對不起誌誠,但是老天,就讓她做一回壞事吧。


    電話鈴聲仿佛響了有一個世紀那幺漫長,然後一個溫柔成熟,帶著一點點得慵懶的聲音在耳邊響起:“honey,這幺快就和她談好分手了?”


    honey?若怡有一秒鍾的呆楞,即便她和誌誠感情最好的時候,也從來沒有用過這幺肉麻的稱謂。“honey”這應該不是普通朋友之間的稱呼吧。


    “喂,說話呀,你怎幺不說話,是誌誠嗎?——”電話那頭的聲音依然不斷傳來,而若怡隻覺得所有地思維都被抽離了,如果沒有最後一句話的確認,她還可以自欺欺人的說撥錯號碼了,可是——


    她一定要把一切搞清楚,也許之中有什麽誤會。


    “請問你是哪位?”冷靜,她告訴自己要冷靜。


    電話那頭傳來輕輕的抽氣聲,顯然對方和她同樣驚訝。


    “你是遊若怡?”


    “是。”


    “這麽說,你都知道了。”


    “我想再聽你確認一遍。”她不要揣測,她要親耳聽到真相。


    “誌誠說你很固執,說得沒錯呢。”電話那頭傳來滿不在乎的一絲輕笑,“簡單的說就是‘他不愛你’,說得複雜點呢,就是你們之間隻是多年的同學友誼,你誤會誌誠對你的感覺,而他不忍心點穿罷了。”


    多年的同學友誼?情書、越洋電話、玫瑰、禮物、還有相聚時的每分每刻,這樣的交往原來隻是同學友誼?!


    “若怡,若怡,你怎麽啦?”


    身旁傳來即熟悉又陌生的呼喚,就是這個聲音曾經在她耳邊說著愛她、喜歡她、要和她交往,就是這個聲音不斷告訴她不管兩人分隔多遠,感情不會變質,原來這全是她會錯意!是啊,同學之誼怎會變質,同學友愛又怎會長長遠遠,原來隻是同學友誼,哈哈,多曖昧的同學友誼啊!她真是個笨蛋,笨蛋!


    “……,我可不想當拆散別人第三者,”電話那頭柔媚的嗓音依舊在繼續,“誌誠向我保證,一定會在你到達台灣之前和你分手,嗬嗬,你不會天真的以為他到香港機場是來接你的吧,嗬嗬……”


    力氣仿佛一下子從身體裏抽離,輕輕地合上手機,一種鹹鹹地液體不知不覺爬滿臉上,她不知道這種感覺是不是叫傷心,隻是覺得那個叫心髒的部位好沉,仿佛有一種看不見的力量在死命拉拽,糾纏撕扯。痛吧,如果痛就可以不用麵對不用思考,她寧可這樣,一直痛下去。


    “若怡!”誌誠一把轉過她的身體,被她臉上的表情嚇到。


    “不要碰我。”若怡冷冷的回頭,臉色煞白。


    “你……”誌誠想要伸手扶她,卻被若怡一把拍開。


    “不要碰我,……”若怡捂住臉,不想讓別人看見她淚水泛濫的狼狽樣子,然而顫抖地手指和不斷聳動的雙肩卻無情地泄漏了她的情緒。她為了他放棄一切,原來自己的犧牲隻是一則笑話。


    誌誠慌了,不過打一個電話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他還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做呢!難道……


    “若怡,若怡,你聽我解釋。”解釋什麽,他不知道。他隻是不想周圍這麽多側目的眼光注視著他,仿佛在審判他,譴責他。變心有什麽錯?結婚了還可以離婚,變心又有什麽錯?


    “你沒聽到她說的嗎?”一直閉目假寐的舒馬赫突然站起身來,魁梧的身體擋在若怡麵前。


    “這是我們的私事,請不要多管閑事。”誌誠橫了他一眼,兀自伸手去扯若怡的衣服。


    “看來你是欠教訓。”舒馬赫嘿嘿冷笑,吃飽喝足的他正想找個機會熱熱身呢。


    不斷伸縮的指關節發出哢哢的響聲,果不其然那個看起來很軟腳蝦的小白臉嚇得臉更白了。


    “你……,你要幹什麽,這裏是公眾場合!”氣勢,他要氣勢,可為什麽說出來的話字字顫抖?誌誠有些悲哀的想,今天真不是一個談分手的好日子。


    “年輕人,莫動氣,莫動氣,有話好好說。”一旁看熱鬧的老伯連忙出來打圓場。


    “爭風吃醋不要挑在機場,給小孩子多不好的影響。”中年阿姨捂住小孩的眼睛,不滿的發出譴責。


    “若怡這件事情我們不能私下解決嗎?”誌誠在舒馬赫的拳頭還沒招呼到他身上之前努力嘶喊。


    “怎麽,隻敢躲在女人背後,孬種!”舒馬赫狂放的叫囂。


    “幹什麽,幹什麽!這裏是機場,不要在這裏鬧事!”遠處機場保安帶著擴音喇叭匆匆而來。


    “出什麽事了?”


    “那邊出什麽事了?”


    “好像查出有人藏毒!”


    “喲,警察出現了,呆會不會發生槍戰吧。”


    “好刺激呀,像拍警匪片一樣。”


    ……


    室外台風呼嘯,室內人聲鼎沸,整個侯機大廳變成菜市場,一場普通的情變事件被演變成謀殺、藏毒、偷渡、搶劫等等各種極富戲劇性的版本。二十七度的室溫霎時升到沸點。


    “不要吵了,不要吵了!”


    一個尖銳的聲音傳破長空,整個侯機大廳突然變得靜悄悄。


    若怡靜靜地站到誌誠麵前,誰能相信這個嬌小的女生剛才竟然可以發出分貝200的噪音。


    “為什麽?你每一封信每一通電話都要騙我,給我虛假的希望?”一根銀色項鏈襲擊誌誠胸口,那是他第一次送她的生日禮物。


    “為什麽?明明不喜歡我,卻一直騙我說愛我?和我說實話是這麽難嗎?”一枚玉鐲碎裂在他腳下,那是他送給她的情人節禮物。


    “為什麽,明明想分手,卻還要逼我放棄學業?耍我很開心嗎?”一支銀色鋼筆有如飛鏢直擊而出,灑滿他一身的黑色墨水,那是她第一次發表學術論文,他送她的紀念品。


    “我欠你錢沒還嗎?還是和你有深仇大恨?”一隻煮好的大閘蟹毫不留情地劃破他的麵頰,那是他最愛吃的食物,若怡千裏迢迢從上海帶來想要給他嚐的鮮。


    “你害我離開最好的朋友!”所有兩人的合照被撕得粉碎,如雪片般灑滿整個空間,仿佛她被撕裂的心。


    “你害我放棄人生最大的理想!”厚厚足有數斤重的信件狠狠砸在他的頭上,那是他倆曾經每隔三四天便通一封的情書。


    “若怡。你不要這麽歇斯底裏,你聽我說,我——”誌誠狼狽不堪地趨身向前,卻被若怡決絕的眼神定住了腳步。從沒想到嬌小可人很好欺負又超好騙的若怡發起火來是這樣的駭人,一直覺得她就好像一杯溫吞的白開水,無味寡淡才使他最終決定離開她,卻沒想到最後一刻才發現那純白透明的液體底部沉澱著酒精,又烈又嗆,辣得灼人。


    他怕了,又有些悔,隻是已來不及。


    “我慶幸沒有為你浪費更多的青春。”若怡突然朝他微微一笑,笑得誌誠心裏七上八下的,這個樣子的若怡根本是他陌生的。


    “如你所願,我們分手吧,從此以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各不相幹。”若怡冷冷看著他,慢慢轉身,仿佛把他隔離到另一個世界,“不要讓我再看到你。”


    “若怡!”


    那是她清醒時聽到的最後呼喊,然後她覺得整個世界突然變成電視機的雪花畫麵,身體輕輕軟軟的仿佛一下子就能飄走。


    她羽化成仙了嗎?朦朧中仿佛有一雙堅強的臂膀牢牢牽扯住她,不讓她輕易飄向另一個空間。


    “你真的願意等我嗎?我是說,我可能要去三年時間,當然這段期間隻要有假期我一定會回來,但是你真的能夠等嗎?你會不會覺得寂寞,如果你不想我走,我會重新考慮的。”


    “你忘記了,古人不是說,兩情若是良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三年時間對我們的感情來說不算什麽,我一向支持你的決定,做你想做的事情。”


    “誌誠,你真好!”


    ……


    “昨天是耶誕,原本想和你說一聲merrychristmas,順便問問你有沒有收到我寄來的禮物,可電話老是打不通,你沒聽到我的留言嗎?”


    “唔,我昨天在公司加班。”


    “誌誠好可憐哦,你為什麽不出去和朋友玩呢,一定是太想我了,是不是?”


    “是呀,很想你——,若怡你什麽時候回來?”


    “寒假回來呀,我也好想你。”


    “我是說,你什麽時候結束上海的學業,回台灣。”


    “你知道我需要3年時間。”


    “3年,3年!你真的還有我等3年,你不怕我變心嗎?”


    “你說過會等我的,你……,誌誠,發生了什麽事?”


    “……,沒有,我隻是太想你。”


    ……


    “決定了嗎?”


    “隻有這樣的選擇嗎?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或者你回台灣,或者我們分手,若怡我真的不能等了。”


    “誌誠,你再讓我想想。誌誠……,怎麽就這樣掛電話了。”


    ……


    “他走了。”


    仿佛睡了一場很艱難的覺,許多不願記起的回憶再度重溫,若怡萬分疲憊地張開眼睛,落入視線地竟是那張怒發紛飛的臉。


    “他走了。”重複的句子再次撞擊她的耳膜,直到這時她才明白那句話是對她說的。


    “誰?”她輕輕問著,同時發現自己斜靠在一個肩膀上,疲憊的身軀被一雙手輕輕摟住,身上披著一件駝色的外套,帶著淡淡的煙味,抵擋大廳空調的寒意。仿佛有一種神奇的魔力,所有失去的力量,被重新注入體內。


    “給你的。”身旁的人似乎不願多說話,遞上一張紙。


    似乎是從某雜誌上匆忙撕下的空白頁,上麵淩亂的寫著一些字句和血跡。


    血跡?


    若怡遲疑地抬起頭,身旁的類人猿似乎感受她奇怪地視線,低頭朝她笑了笑,露出森森白牙。


    “放心,這不是我的血,你不用為我心疼。”說罷還朝她擠擠眼。


    這個家夥!若怡抿著嘴低頭笑了,滿心的哀愁被他這麽一攪竟然淡了很多。


    若怡:


    對不起,是我不好。我忘恩負義、我見異思遷、我是陳世美,我不得好死,千言萬語隻有一句,我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


    我這樣的人不值得你對我這麽好,忘了我吧,就當我是一個惡臭的屁,消散在空氣中,不值得被人提起,你一定能夠找到自己的幸福的!


    豬狗不如的誌誠訣別


    若不是那熟悉的字跡,若怡打死也不相信那上麵的話是心高氣傲、自我感覺超級良好的誌誠寫的。


    “你花了多少代價讓他寫下這些話的。”若怡轉頭發問,想也知道是怎麽回事。


    “你還不笨。”他點了一下她的鼻子,把手背伸到他麵前,上麵紅腫一片。


    “他沒怎麽樣吧。”


    “隻是扁成一個豬頭罷了。”他輕描淡寫,略過了機場保安過來幹涉,他順便給那個倒黴蛋找了個偷竊未遂的理由,誰叫那個白癡的家夥連自己口袋被人偷偷放了個手機都不知道,現在想來他一定在機場辦公室裏品嚐百口莫變的滋味吧。


    若怡微微一笑,神情有些飄忽,誰能想到為她做這一切的隻是一個陌生人,而曾經與她最親近的人卻選擇那樣的方式背叛她。


    她應該慶幸,今天看到她這樣脆弱狀況的是身旁的這個陌生人,隻有在他麵前,她可以不用偽裝堅強,不用掩飾淚水。


    “來,喝一杯咖啡。”熱氣騰騰的杯子塞在手裏,可她隻是怔怔地瞪著杯麵。


    “有人告訴我說,卡布基諾的魅力在於,當褐色的液體順著喉管滑下,那股暖流、牛奶的溫潤、咖啡的醇香可以將心底的悲傷驅除。”


    沒有看身旁悲傷的小臉,他隻是喝著香醇的咖啡,用談天的語氣說著話。


    “當然這是對待女士的方法,對待男士的方法是用疼痛替代悲傷,所以當你看到傷痕累累的男人時,不需要同情他,因為此刻他的悲傷已經被拳頭蒸發掉了。”


    眼前出現誌誠被大成一個大腫包的樣子,不知為什麽,心似乎不若剛才痛了。


    “咖啡要趁熱喝,當然喝完別忘了買單,我可不想被機場留下洗杯子。”仿佛這是很重要的事,他特意低頭仔細囑咐。


    噗哧。若怡竟然笑了,連她自己也沒想到能夠笑出來。


    結束了,就結束了吧。若怡突然有些釋然,愛情對她來說是原來是一種無法懂的東西,如果過去的一切都是錯的,那麽就讓愛情見鬼去吧。這一次她要過屬於她自己的生活。


    “親愛的乘客,得到氣象台的通知。台風警報已經解除,各個航班將會恢複正常運營。請大家按照廣播通知進行登機。”機場大廳突然再次響起播音員甜美的聲音。


    天晴了嗎?兩人不約而同地轉頭望向窗外。


    窗外,雨過天晴,一輪夕陽斜插天際,滿天的彩霞就像一印象派的絕美畫作。


    “都過去了。”若怡輕輕感歎。


    “是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舒馬赫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同時拎起自己的行禮,該上路了。


    “你——”若怡慢慢扯下身上他的外套,猶豫著要不要問他的名字。


    “你該往那邊登機。”他接過外套指了指左邊,“我要去那邊登機。”那是相反的方向。


    “那麽,”若怡咬著唇,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再見。”


    “再見。”他點點頭,滿不在乎地帶上墨鏡,再度恢複他落拓浪子的頹廢樣貌。


    一瞬間,機場仿佛無限放大,川流不息的人群,他們隻是其中極其普通的過客,所有發生的故事隻是一段渺小的插曲。


    她向左走,他向右走,奔向兩個不同的城市。交集之後,他和她始終還是陌生人,就像這一切的短暫停擺,恢複之後一切依然沒變,變的也許隻是人的心情吧。


    那一刻,不知為何,機場廣播突然放起了歌:


    我愛上一盞燈


    我愛傾聽轉動的秒鍾


    不愛其他傳聞


    我愛得


    比臉色還單純


    比中午還天真


    但我需要的隻是一個吻


    就給我一個吻


    我隻愛陌生人


    我隻愛陌生人


    ……


    登機口,他看向天空,突然覺得這一天很好很好,大風大雨過後一切似乎變得更好。


    登機口,她看向天空,突然覺得這一天很輕鬆很輕鬆,沒有愛的負擔,原來是這樣輕鬆。


    突然,若怡一個180度的轉身,對著身後正要離去的背景揮著手大喊:“謝謝你!大叔!我會記得這一天!謝謝你!”


    “大叔?”舒馬赫一個趔趄,差點撞上透明的玻璃窗,她竟然還以為他是大叔?嗬嗬,這個女孩的眼神真是差的可以。


    沒有回頭,他隻是酷酷地揮一揮手,帶著一臉忍俊不止的表情,消失在登機口。


    “我也會記得這一天的!”在心裏,她默默告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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