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最討厭“破鏡重圓”這個詞。


    鏡子碎了就是碎了,何必再“圓”呢?有一條永遠不會消失的裂縫在其間,就永遠不會再和從前一樣了。


    扶蘇看見那個過去的自己跳進江中,奮力向對岸遊來,就好像帶著一塊又一塊鏡子的碎片,期望能將它恢複成曾經的樣子。


    無船無筏,無人無伴,她就自己一個人,在水中掙紮前行,想渡過江來。


    而現在的自己卻在冷眼旁觀。


    或許還有後悔——怎麽就讓她跳下去了呢,怎麽就讓自己跳下去了呢……


    何必呀。


    沿途的燈光十分明亮,甚至還帶著幾分輝煌,去商店買完了幾件衣服,扶蘇一家人在街道上走著。


    本來以為是要回家的,沒想到南鈺在一家照相館的前麵停下了腳步。


    “扶蘇,咱們一家四口去照一張相好不好?”


    南鈺轉身看向扶蘇,溫柔的眼神中含著和方才如出一轍的希冀。


    不好。


    扶蘇下意識就想拒絕,但話還沒說出口,她就感覺自己的衣袖被誰輕輕扯住了,低眸看去,發現是季南庭。


    軟萌軟萌的兔子帽扣在頭上,夜晚的燈光柔和閃爍,映在他的眼睛裏,仿佛藏了點點星光。


    “去吧……姐姐。”


    這是季南庭第一次正式叫她姐姐。


    如果說下午時他在麵對方嵐嵐的母親時一口一個“我姐”這樣的維護,是在扶蘇的心湖中投下了小石子,泛起一陣漣漪。那麽現在,這個麵對麵的“姐姐”的稱呼,就好像是在湖麵上掀起了狂風,吹得那漣漪久久不散,聲波浩大起來。


    扶蘇知道季南庭是她的弟弟。


    那個她在小時候第一次學著照顧的寶寶。


    她也知道,季南庭對她從來沒有惡意,他想親近她,用天真而幼稚甚至適得其反的方法。


    其實扶蘇都知道的……


    在季南庭心裏,季扶蘇就是他的姐姐。


    沉默了一會兒,扶蘇輕輕地將手放到了他的帽子上,捏了捏一隻柔軟的兔耳。


    她說:“好。”


    一家人於是整整齊齊地走進來這家看起來十分複古的照相館,季南庭跟在扶蘇後麵,忍不住地看向了他爸季淵那偉岸的背影。


    一聲不響的在後麵推人這一招……


    爸你真的夠了!


    下一次你自己換個兔子帽你自己上!


    哼!親爹差點把我推了一個狗吃屎,我特麽去找誰說!!!


    不過……


    季南庭學著扶蘇的樣子,將一隻手放在自己的帽頂上,揉了揉那隻毛茸茸的兔耳。


    如果是他姐的話,感覺還不錯啦……


    “您好,我們想拍幾張全家福。”


    第一張照片,季淵和南鈺坐在前方的凳子上,扶蘇和季南庭站在他們兩個的後方。


    “先生,您跟您太太靠近一點,別這麽害羞呀!”拍照的工作人員笑著打趣兩臉正經的季淵和南鈺,他們之間差不多隔著一個季淵大腿的距離。


    季淵向自己妻子的那邊挪動了一些,然後握住了南鈺的一隻手。


    南鈺微微僵住,不由得側頭看向自己的丈夫,發現季淵正在向自己微笑,依然劍眉星目,豐神俊朗,他是那個多年前那個風流倜儻的貴公子,是那個恨不得向所有人宣告要給她幸福的新郎。


    多年夫妻,朝夕相伴,從灰姑娘嫁入豪門之後,他們兩個總是在磨合彼此間大大小小的矛盾,此去經年,兩人仿佛皆已身心俱疲、漸漸疏遠,卻又在彼此間糾纏著不斷靠近。


    無論怎麽樣,都舍不得放手啊。


    會握住季淵的手,南鈺的臉上同樣掛起微笑。


    哪怕過再久的時間,她也還是那個一往無前的新娘。


    “嗨,這就對了嘛!——那邊那個小姑娘,你離得你父親也太遠了,走進一點。”


    扶蘇淡淡地看向他,朝著季淵的背影挪動了一小步。


    “嗨,你再近一點呀。”


    扶蘇把剛才那一小步挪了回去。


    工作人員:……


    南鈺聽到,唯恐扶蘇不開心,她害怕這次全家福計劃泡了湯,於是便揚聲對那個工作人員道:“沒關係,隻要同框就行,您拍吧!”


    然後對站在自己背後的季南庭:“你離我遠點。”


    季淵投來了帶著同樣信息的眼神。


    季南庭:……


    嗬,我就信了你們的邪!


    季南庭於是和南鈺拉開了距離,正好和扶蘇離他們的差不多。


    扶蘇看到這一幕,微微側開了頭。


    “好嘞,好嘞,”工作人員於是也不再多話,他按動快門,準備拍照,“來來來,一家四口看鏡頭了哈,茄子——”


    “哢嚓——”


    這裏的相機還保留著快門聲,一聲響後,帶著幾分複古意味的底片就生成了。


    季南庭急忙跑過去看,季淵拍了怕妻子的手背,轉頭向扶蘇說:


    “扶蘇,等咱們拍完了全家福,你再跟弟弟拍幾張單獨的好不好?”


    扶蘇沒有出聲,她仿佛遊離在這個情景之外,雙眼中盛著另一個空曠又封閉的世界。


    季淵於是溫柔地再問了一遍。


    思緒終於被拉回,扶蘇聽到季淵的話語,看著前麵兩人同樣滿含期待的目光,想要開口,卻不知如何表達。


    不好,我不願意。


    你們既然都丟下我了,現在又回來做什麽?


    我都說過不要你們了。


    江麵掀起滔天巨浪,小小的扶蘇在水中沉浮,險些溺斃,即使如此,她還是朝著對麵的扶蘇呼喊。


    把我接過去吧!


    下午的時候一家人都來維護我,我好開心!


    好溫暖,心裏酸酸的,那是親情的感覺啊……


    這些日子以來,那些無微不至的照顧和疼惜,那些說不出口的歉意,我都能感覺得到啊!


    或許當初是有什麽誤會呢……


    夠了!!!


    另一個扶蘇朝她咆哮,沒有誤會,什麽都沒有,在地震的時候,我的母親,丟下我,帶著我的弟弟跑了!!!我親眼看著他們跑的……


    那一天沒有人來看我,我都要被怪獸咬死了!


    他們丟下我了!!!


    憑什麽現在來補償我就要接受,憑什麽他們是親人是家人我就要原諒,憑什麽他們非要來打攪我原來已經非常安靜的世界!


    我都被咬死了。


    夠了,回去。


    我誰都不要,誰都不要。


    季扶蘇不需要他們。


    風浪漸息,小小的扶蘇逐漸被水力推往對岸,她還在努力前遊,卻仍然在漸漸後退。


    嗚嗚,心心其實可以原諒他們……


    對岸的扶蘇麵色冷漠,如今她才突然想起,從前的那個自己,叫“季南心”呢。


    合父母之姓,稱為“季南”,“心”,則是季淵和南鈺心心念念的乖寶寶,是夫妻二人的小棉襖。


    現在的她,是季扶蘇。


    是外婆重新給取的名字,《詩經》裏“山有扶蘇,隰有荷華”的“扶蘇”。


    可是,你忘記外婆說的話了……


    那邊的聲音再度傳來,帶著倔強。


    外婆說,總是沉浸在過去的人,是沒有現在和未來的!


    外婆說,希望扶蘇能和家裏人都好好的。


    外婆說,扶蘇或許應該聽一聽父母的解釋的。


    外婆還說……


    那邊的話斷斷續續傳來,扶蘇聽著,再也無法保持自己冷漠的表情,江麵再次動蕩,風波卻柔和了很多。


    外婆啊……


    如果她知道自己現在的言行,她會難過嗎……


    扶蘇的軟肋不多,可是她最害怕會傷到外婆了。


    我該……怎麽辦呀。


    “扶蘇,不用跟我們拍照,你和南庭,一人拍一張獨身照,好嗎?”南鈺的聲音也傳了過來。


    扶蘇斂眸,將混亂的心情壓下,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像是隻過了一秒,又仿佛是過了很長的時間。


    後來,扶蘇也不確定,到底是誰,說了一聲,好的。


    所以事情發展到最後,是南鈺的全家福計劃順利實施,不僅如此,她還得到了扶蘇的單獨照。


    或許天會知道此時她想哭的心情。


    就在她此時心情激蕩時,季淵腆著臉湊了過來,完全不見方才慈愛穩重的樣子:“扶蘇的照片,你分我一張吧。”


    南鈺:……


    南鈺:“不。”她決心把那些照片獨占。


    “不要這樣嘛,”季淵又湊近了一些,“我們可以交換,剛才我用手機偷拍了幾張你和扶蘇的合影,我用一張合影,換一張扶蘇的照片好不好?”


    聽到如此誘人的條件,南鈺十分心動,但是她太了解這個狡詐如狐的男人,所以率先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你先讓我看一眼。”南鈺一臉的高貴冷豔,“看一眼你拍的照片,用手機拍的嗎?”


    想要空手套照片的季淵:……


    媳婦你啥時候變得這麽機靈了。


    ------題外話------


    在他們身後聽到一切扶蘇&季南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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