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雲兮笑著開始看,後來卻緩緩斂了笑容,心裏又有種混雜著憤怒、羞惱、絕望和感傷的情緒揚升起來。


    她忍不住也想要回複些什麽,或者是對當年戀情的被迫結束解釋些什麽,但手放在操作屏上半晌,終究卻也沒有落下。


    “此情可待成追憶啊……”她喃喃道,垂下眼眸,輕輕歎了口氣,手指落下,卻隻是切換了下一張。


    下麵幾張照片,都是醉態可掬之人。


    饒是葉雲兮仍有些感傷,都忍不住笑出來,但再想到自己也是醉酒一員,不禁縮了一下脖子。


    再然後,忽然又是一張她和一個男生拚酒的照片,動態照片中的她扶著桌子,卻豪氣幹雲的仰頭灌下,旁邊有人喝彩,也有人在勸。


    葉雲兮一巴掌捂住了臉:“這裏我都已經不記得了啊,居然那會兒還在喝……”


    再翻過兩張,又是一張她和另一個人幹杯的照片,這張照片的動態一直持續到了她放下杯子,臉色酡紅,目光迷離的模樣,旁邊的兩個女生神色擔憂的扶住了她。


    葉雲兮看著隻恨不得把頭埋到桌子下麵去,口中哼哼著:“我到底後來又幹了幾杯酒啊,被拍到就有兩次……好想找人問問啊……不不,還是算了,太丟人了……”


    好在下麵終於沒有再拍到她和人拚酒的畫麵了。


    直到場景一變,在昏黃路燈下,一大群人拖著、扶著、背著醉酒之人,步履艱難的行在回程路上。


    這張照片的拍攝者有著出乎意料的夜景拍攝水平,十個醉酒者錯落有致的全部涵蓋在了鏡頭裏,姿態各異,有的已經爛醉如泥,有的還在揮舞著胳膊放聲高歌。


    而靳修文背著她的身影,斜斜背對鏡頭,恰好拍到了葉雲兮昏睡中的麵容。


    昏黃燈光照在她的臉上,微微皺著的眉,略有些紅腫的緊閉著的眼,紅到不正常的麵色。


    現實中的葉雲兮默然看著照片中的自己和同學們。


    忽然不想再往下翻了,這段失卻的記憶,或許也就算是補全了吧?


    或許,一切記憶終將忘卻,而那些情感卻能永存?


    無論是正麵的,還是負麵的。


    據說,人的記憶是永存的,隻是會選擇性的不被表意識記起。


    但她似乎總是對“記憶”格外執著。


    她每天寫日記,甚至力求完備的記下各種細節和情緒,哪怕絕大部分日記,寫完之後都從未再看過。


    她也一度覺得自己對於記錄的強迫症太嚴重了,強製自己減少記錄的密度和字數,但沒過多久,也還是會反彈回來。


    青曾說過,這是因為她忘記了很重要的事情。


    曾經斷片的記憶也依然能通過照片散碎的聯係起來。


    曾經忘記的小時候也還可以通過回溯、以及家人的講述,浮現出最重要的部分。


    “那麽,到底是……忘記了什麽很重要的事情呢?青?是……前世嗎?”她喃喃道。


    忽然直覺浮現到表意識一個片段,卻攜帶著大量的信息和濃烈的情感。


    片段很模糊,“自己”似乎正在被彈射出來,就像是被安全座椅彈出來似的,但那股強大的推力,不容抗拒的把她遠遠的推開,似乎還有一個模糊而溫柔的意誌,正在催促她遠離。


    遠離下方那個崩毀中的世界。


    片段中看不清下方的世界,雖然她似乎是被從一個星球中彈射出來,拋出了雲層,還在向外推去。


    但她能感覺到,下方的崩毀不止是一個星球,而是……一整個世界。


    一整個……家世界。


    遠處似乎還有和她類似被彈射出去的生靈,但她並顧不上去在意,她掙紮著,想要回去,與自己的家共存亡。


    但她終究拗不過那個推力,一直被推出了世界外膜。


    那個溫柔的意誌最後說了一句:【活下去,就有希望。】


    然後世界外膜關閉了。


    之後的信息畫麵減少,更多隻是附帶的信息。


    她與其他失去家的遊子們一起在世界之外守候著,直到有人漸漸昏迷飄遠,而裏麵的世界也漸漸自崩毀中平息。


    漸漸死寂。


    最終,一切沉落到世界的暗麵,再無聲息。


    自那之後,便是漫長的虛空漂流,不知歲月。


    家世界已毀,再無歸處。


    葉雲兮不知何時已哭得滿臉狼狽,嘶啞而嚎啕。


    她甚至不是太明白自己為什麽哭成這樣,明明不是“她自己”的記憶,明明隻是那個她自己都尚不能確知真偽的“前世”。


    可她仿佛就是有無窮的悲傷不斷從胸中湧出來,唯有泉湧的淚水才能緩解一二。


    她哽咽著叫了一聲“青”,然後拉著青去往那個新生的家世界,抱著球球和艾米爾繼續大哭。


    艾米爾輕輕的伸出小手拍著她:【都過去了,沒事了,你看,現在是新生的家世界了。】


    葉雲兮淚眼朦朧的環視了一圈,卻又莫名被觸動了,繼續放聲大哭起來。


    艾米爾也不多勸,便隻是抱著她,拍著,拍著,安靜的陪伴著。


    葉雲兮哭了很久,才微微收住了眼淚,她貪戀的抱著她們,像個孩子般的委屈的念叨著:“你們都不要走,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再也不要趕我走了……”


    球球和艾米爾都抱住她,青在旁邊安靜的看著家世界空曠的虛空。


    葉雲兮哭累了,退出了意識世界,看了一眼時間,竟然已經快半小時過去了。


    她哭的有點渴了,抽泣著站起身,拿起自己的瓷杯子準備倒杯水喝。


    目光掃過那個粉青色的瓷杯,忽然又是一下子恍惚,一個更加模糊的畫麵閃過。


    那是一個平和寧靜的畫麵,與現世顏色不太一樣的天空和草地,有些像這粉青色。


    草地上有很多的各種生靈,青也在其間,她和朋友們微笑著,玩耍,交談。


    她們各得其樂,自適其誌,歲月安寧。


    這個世界是青草味兒的。


    這是,她們的家。


    【可是,你所眷戀的過往已經不存在了啊……】


    這是青曾經和葉雲兮說的,當時,她不明白。


    現在,她或許終於……明白一點了。


    但對於再次大放悲聲的葉雲兮來說,也或許會寧可自己還不明白吧。


    今日,夏至。


    陽極,一陰生。


    (初卷:無所歸,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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