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拜年的時候,程木濱向農行毛國強行長匯報了一年的經營情況。手心裏汗津津地抓著毛行長家的黑皮沙發,局局促促地表達了計劃貸款的事。與公,有前景的企業正是銀行的潛力客戶。與私,毛行長盼著程木濱把企業做起來,幫著曾經的乞丐逆襲也是件美談善舉。


    按照毛行長的吩咐,大年初七銀行第一天上班,程木濱就跑到佛城區農業銀行遞交了貸款申請。十八年前該行給過一個郊區生產隊貸款買驢,到現在還沒有收回貸款,已經成了無頭死賬。所以對於方程廠企業主程木濱的農民身份,能不能通過審批,毛行長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讓他交上申請等侯消息。


    趁著年初事情不多,程木濱拉著任有義廠長去省城見任廠長的表姐,帶了一台鐵佛牌兒彩電,算是見麵禮。鐵佛牌電視機全國聞名。


    鐵佛市雖屬於地級市,但地理位置四通八達,離祖國的心髒北京又不算太遠,冶金部、水電部、國家電廠等在此都設有大大小小的下屬單位。鐵佛集團是五十年代在這裏建立的軍工企業,後轉型為民用電視機廠,是市裏第一號的經濟支柱企業,總廠分廠六千多人,也是鐵佛市人人豔羨的單位。隻是近一兩年來技術更新滯後,產銷不如從前。


    程木濱隻知道鐵佛集團的大門朝南開,至於裏邊先進的工藝生產線和現代化管理,於他來講是隻可想像仰望不可目及。雖然十五年後他成了鐵佛集團的主人,而現在還隻能是繞了好幾圈兒,才托上人買了台便宜的彩電。


    任廠長表示禮物太重了,程木濱說省城設店才、才是我們走出鐵佛市的重、重中之重,送台電視值得。坐汽車到了省城,兩人抬著又大又沉的電視包裝箱,氣喘籲籲地爬上了五樓。


    表姐說新生事物賣起來恐怕人們不好接受,程木濱接口說不用你擔、擔風險,隻要幹就、就行。承諾由工廠投資租房,表姐負責經營銷售,賺了有銷售獎勵,虧了不用擔責任而且保證固定工資。表姐說出了正月十五就去找門店租房子。臨走,表姐堅決不要電視機,木濱拉起任廠長拔腿就出門,踉踉蹌蹌竄下樓去。


    沒有正式開業,在家無事,程木濱就一個人去銷售店開門,不賣貨也可以給感興趣的人講解一番。現在不用親手做太陽能了,研究和拉動銷售是自己當前的最大任務。


    空氣中還散發著濃濃的年味兒,銷售店開門還真是來了個不到四十歲的男士,進店圍著太陽能熱水機問這問那。一番交流,得知來的人是外市一家外資公司的副總,家在鐵佛市的平和縣,春節回家過年,去朋友家路過店門前,感覺太陽能很新鮮就進來探究一下。


    了解了對方的長處又見他對太陽能感興趣,程木濱覥著臉,請求說季大哥別舍、舍近求遠了,如不嫌棄就來、來咱廠工作吧,那邊什麽待遇這邊就、就什麽待遇。當即,帶著季中正又到工廠轉了一圈兒。季中正看新鮮,工廠轉了一圈兒也沒有說什麽,臨走木濱索要了人家的電話。別人開卷有益,木濱開門有得。


    毛國強行長的效率也夠快,未出正月,就批下了方程太陽能廠的三十萬貸款。


    這中間毛行長也是費了些周折,信貸科拿不定主意,分管信貸的賈副行長有點兒反對,因為行裏之前從沒有給個體企業貸過款,如果有風險,作為主管副行長就要承擔責任。毛行長組織召開了行長辦公會,介紹了木濱創業的過程,並說明技術是來自上海一個研究所的博士,產品很有發展前途,行裏這才放心一致同意這筆貸款,備案到市農行也無疑異。


    毛行長給木濱打電話,並沒有說行長辦公會的事,隻是讓他第二天帶著執照原件和公章,去行裏辦手續。


    一大早,木濱就帶好了材料到了區農行。門外樹木蕭條,門內鴉默雀靜,程木濱渾然不覺行內的氣氛不對勁兒。一進門說是找毛行長,問毛行長是不是來了辦公室,兩個女職員莫名地看著他沒有應答。


    隨即兩個警察走到他身邊,說先和我們走一趟吧。一左一右夾著木濱,帶上了門外還沒熄火的警車,一路直接開進了市公安局。沒做違心事不怕鬼叫門,人生頭一次坐警車,雖然大惑不解但程木濱並無忐忑,隻當公安局有所誤會。


    從創業到貸款,從打鐵到賣地毯,甚或從要飯到被追債,程木濱在市公安局被沒頭沒腦天南海北地盤問了一整天,臨黑才被放了出來。貸款還要公安局審問麽,回家一夜不解。


    第二天早上再去農行,見到了賈副行長和張副行長,兩人一臉嚴肅地告訴他,毛行長前天晚上下班時遇害了,貸款的事要放一放再說。


    兩張貸款材料從手裏滑出來,一左一右相繼飄落在地下,身體哆嗦著倚在了牆上。


    不敢相信也不敢多問,紅著眼圈兒出了農行。程木濱戰戰兢兢,自己貸款和毛行長遇害趕的時間這麽近,即使和這事情沒有關係也可能會影響了行長的時間日程,造成了凶手犯罪的機會,所以又是愧疚又是心疼。白天恍惚沒心工作,晚上也沒有睡實。


    十多天後,毛國強行長遇害的消息在鐵佛市散播開來。


    那晚下班時,毛行長突然接到了一個說是他母親鄰居的電話,說他母親有事情讓他去家裏吃晚飯。毛行長急匆匆地騎車向母親家。在騎進胡同時天色近黑,不妨身後來了一悶棍,鐵棍打在了後腦上腦袋當場流血,人勉強掙紮了幾下,就倒地沒有了呼吸。


    閻王叫他三更走,誰敢留他到五更。還差十幾天四十六歲生日的佛城區農行毛國強行長,在這個夜幕降臨的傍晚時分,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被迫踏上了人生最終的歸途。當時胡同裏沒有人看到被害的情形,二十幾分鍾後才被人發現,報了案。


    對於這樣一個殘忍的殺害銀行行長案件,省公安廳督導並市公安局立案,要求務必快速偵破案件。專案組查到毛行長接到的最後一個電話,來自一個公用電話亭,電話亭主人說,打電話的是一個三十歲上下有東北口音的人。順著這個線索,公安局開始了全力偵查工作。


    沒錢就買不了新設備,沒有新設備就上不了產能。對謀害毛行長的凶手程木濱恨得牙根兒癢。也一次次夢到和善的毛行長。


    不想著農行一棵樹上吊著,程木濱就去區裏的建行等其它的銀行問尋貸款的事。門難進,臉難看,話難說,要不是說他工廠小,要不說他是個體戶,統統一句話沒說完就嗤之以鼻地打發了他。真是嫌貧又欺生。程木濱隻好作罷,對其它銀行不再抱什麽希望。能不能貸下款來,隻能抱農行這一個大腿了。


    市農行對區農行進行了民意測評,張副行長得分高於賈副行長。人事部門和張副行長談話,擬由其接任毛行長任區農行行長,張行長當即以身體健康原因拒絕,並隨後開來了醫院出具的身體狀況證明。最後,賈副行長升任行長。


    賈行長轉正後不久,繼續落實毛行長的辦公會議決定,帶領信貸科等一班人到方程太陽能工廠實地調查,翻看了賬本兒了解生產經營情況,快速地給方程廠辦理了三十萬元的貸款。錢到賬上,程木濱又想起毛行長,一個人在辦公室裏呆坐為之落淚。


    事先已經談好新設備的價格。貸款到賬後立即付款,很快設備到廠安裝。機械化水平提升,人員也不需要增加很多,生產無虞。一年之季在於春,可謂磨刀霍霍隻等銷售發力了。


    不久,張副行長由區農行調離,調到了水電部鐵佛市的一個工程局做黨辦主任。因為貸款的這一麵之緣,也因為方程太陽能的發展奇跡,幾年後張副行長從水電部的工程局辭職下海,進入了後來的方程太陽能公司。


    毛行長遇害一個月後,程木濱鼓足勇氣去看望毛行長家人。


    因為破案需求,毛行長屍體還在由公安部門存放保管,家人也無法見到。毛行長妻子和女兒仍舊沉浸在悲痛中,天天以淚洗麵,痛哭地訴說著毛行長為人忠厚並沒有得罪什麽惡人。被接過來一起住的毛行長母親呆呆地坐在一旁,散亂著花白的頭發,對程木濱的招呼也不回應,嘴裏“國強國強”地呢喃著。


    程木濱說話小心翼翼,勸解毛妻想開,說省公安廳和市裏都很重視,公安局一定會破案嚴懲凶手。其實他心裏也膽戰心驚,擔心自己的貸款和毛行長被害有關係,那樣自己就成了恩人的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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