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腦海中臆想出千千萬萬個場景,卻獨獨未曾想過,再次相遇,是如今這般模樣。


    眼前站在我身側的男人,鄞國的太子,我須相伴餘生的丈夫,竟是曾經讓我心心念念,無緣無故消弭了三年的人。


    我該慶幸的不是嗎?


    可為何會覺得心口有些東西空了。


    一切,恍然陌生。


    午膳過後,亓官陵匆匆走了,走之前,隻是淡淡地叮囑了一句,“你身子尚未痊愈,這幾日少出門,若要置辦什麽,直接吩咐下去便可。”


    我未有答允,他也不惱,依然淡漠地披上狐絨大氅,走出院子。


    我站在門口,目送他漸漸被雪淹沒的身影,其實,我想叫住他的,想當麵好好問問他,這三年,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何對我如此冷漠?可終究,那聲“子孤”,未能破口便咽入喉中,作聲不得。


    雪,落得更急了,我滯在門口,狂風卷著雪霰子,刮得臉頰生疼。


    容淺拿著絨裘輕輕披在我肩頭,語聲切切,“姑娘,進屋去吧,外頭凍骨……”


    她還未說完,我便轉頭攫住了她的眼,她定身,眸子亂閃,忙不迭跪倒在地。


    “姑娘恕罪……”


    恕罪?我仔細思慮,哼笑一聲,她有何罪可恕。


    她瞞著我,掖著我,不過是怕我知道如今的子孤早已不是當年的子孤,隻是不願打破我唯一的念想,她是為我好的,我如何能怪她?


    可為何心頭總壓抑著一絲隱火,似要即刻噴發而出,卻遲遲尋不到宣泄之處。


    這團火我也揪不出因何而起,是因容淺未及時告知我,讓我在他麵前委頓狼狽,還是因亓官陵莫名冷漠了我?


    我無從判決。


    容淺跪在冰冷的石板上,衣著單薄地身子任冰雪肆意淩虐,縱然如此,她埋在地板上的眸子中,無有一絲悔過之色。


    我終是無奈地歎了氣,她這性子,向來倔強如牛。心頭不禁起了幾分自責,她本意為我好,又有何資格同她置氣?


    伸出藏在袖中的手,將她攙起,小心翼翼地為她拂去衣麵上的雪珠子。容淺未見任何慍氣之色,亦不做任何開脫辯解。


    瘦削的身子依舊傲然地挺著,恭恭敬敬,不卑不亢。


    我撫上她那張稚嫩卻又滿是倔強的臉,溫聲安撫著,“你本是為我好,又有何罪可恕?到底,是我太脆弱了。”


    可不就是太脆弱了。


    本自詡心思涼薄,可以不被情絲困擾,淡漠薄義,又哪時真正做到過?一切不過是我自命清高,妄自菲薄罷了。


    相較於容淺,她年歲尚小,卻遠遠比我活的理智,活的通透,活的坦坦蕩蕩。


    自此以後,亓官陵一日三餐皆來棲虞院用膳,半月來,從未斷過。


    經常日來的休養猛補,身子竟比以往更加硬朗了。


    年關將近,東宮上下皆忙亂一片,熱鬧得緊,多日怒急的天色也漸漸收了性子,飄飄忽忽的雪花下得極致溫柔。


    院中的紅梅趁著雪瑩開得極歡,曳著白玉裙裾,嬌滴滴地豔芳了整個庭院,容淺正窩在火爐前,專心一意地裁剪著窗花。


    我向來做不了這種細致活,也隻能作讓一旁,縮在桌案前,讀我的雜籍。


    如此靜然祥和之景,竟讓我快忘了心頭所有的煩惱燥意。


    冬盡的天,黑得早,我將一本書讀完時,已然暮色四合,院中各處燈火如晝,時不時從遠巷傳進煙花爆竹聲。


    我揉了揉酸痛的眼,一旁的容淺已經將窗花貼滿各處,又用剪子挑剪了燈芯,瞬時,整個屋子都是喜紅亮堂的。


    而她,在燈火朦朧的照拂下,隱約可以瞧見額間析出的密汗,可眼眸中閃出的,卻是快要溢出來的笑意。


    我起身,從桌上倒了杯梅花茶,貼心地呈上去,笑嗔道,“叫你將如嬋,解語給趕走了,如今留了我這麽一個無用之人,累苦得可還不是你。”


    如嬋,解語是新添的幾個小丫頭,年紀與容淺相仿,半月前,亓官陵遣了二十幾個侍從來,我本不喜鬧,隻挑了幾個機靈實誠的丫頭留下。


    容淺接過杯盞,咕嚕兩下入了肚,一邊用袖頭擦汗邊歡笑。


    “她們手拙,留在這邊也不過是擾了清淨,還不如讓她們早些下去歇著。”


    她向來極少笑,可我知道,她笑起來時,連外頭的梅花都得遜色她幾分,就如現今這般,美好靈動。


    我竟也看得有些癡。


    忽而,院門被開了,稀疏雜亂的腳步聲打破了寧靜的小院。我知道,是膳房裏送膳食過來了,這半月來,每餐如此。


    一開始呈上來的冊子,我還會悉心挑幾樣菜式,後來直接將冊子甩給亓官陵選定,我本就不挑食,隻要飯食尚能入口下咽便可。


    好在,亓官陵每次挑的菜式,都是我平日裏較為愛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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