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路地滑,馬車行得極慢,抵達宮門時,各處已點起了宮燈,遠遠望去,紅線綿延,蜿蜒不盡。


    從馬車的珠簾縫裏往外看,金色琉璃瓦,精雕鏤刻的龍鳳畫牆,雕梁畫棟,金碧輝煌的層層宮殿,無處不顯氣派森肅,令人膽寒發豎。


    我進過晁國的皇宮,遠不及這裏氣派富麗,但終歸太森冷了些。


    自古深宮多閨怨,殘妝和淚汙紅綃。


    我想,住在這裏的女子的日子,定會比晁國宮裏,更為難捱。


    而我的餘半生,也將被困在這座宏偉,氣派的深宮內院之中,熬盡青絲,與歲白頭。


    越思越恐,手心裏沁出的冷汗,已將攥著的手絹,浸得潤透。


    旁側靜默品茗的亓官陵發覺了我的異處,後沉思須臾,才緩緩而道,“我知你不喜這些繁文縟節,但總歸免不了,你隻要循著嬤嬤教的做,不需多言,凡事有我擔著。”


    明明是句關切之語,落在他口中,卻說得這麽平淡無波。


    但總歸,他心裏有我,我便是歡喜的。


    凡入宮轎輦,皆停至於東正門之外,而年宴設在東側門拜安殿,相隔約莫一裏,宮律有規,凡況入了內院,未得聖許,任何人不可乘輦,須步行而去。


    我們到時,門前已是香車寶馬排滿,公主府的馬車已停了許久,隻見亓官頤的侍女懷鳴在門口侯著。


    一見我們,趕緊欠身問安,亓官陵漠問,“公主去了何處?”


    懷鳴唯諾恭敬道,“回殿下,公主先去了壽安宮,說是新釀了兩壇健體補氣的藥酒,帶去太後嚐嚐,命奴暫時跟在太子妃娘娘身側,一會兒便去拜安殿。”


    “那便好生跟著。”


    他步子穩健,走得極快,我頂著繁重的頭飾,拖著冗長的裙擺,隻能在後麵遠遠跟著。


    忽而,他身子驟停,掉頭而來,一下便牽住了我不斷沁出冷漬的手,頓時,暖意襲身,我被他這一舉動驚得止了足,抬著早已水霧朦朧的眸子看向他。


    “牽緊我,就快到了,你再忍耐些。”


    我下意識地抓緊他的手掌,冰冷的手心已被他捂熱,虎口處能感受出有一層厚厚的繭子,輕輕摩挲著手背。


    時隔三載,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春意闌珊的午後,他也是同現在這般緊緊地牽著我的手,踏著落花春泥。


    他說,你若再不走快點,好看的紙鳶就全被人家挑走了。


    再一次牽我的手,卻已是不同的境遇,年少時牽著我的手去買紙鳶的少年,如今已是與我攜手同行的伴侶。


    他步子放慢了不少,牽著我一路行去,兩旁宮人紛紛頷首叩禮,看似恭敬規矩,可埋在地上的眸子,無一不在趁著燭光偷偷打量著,傳聞裏“囂張無禮”的太子妃到底是何種姿色。


    卻通通被亓官陵凶煞冷酷的眸光淩遲下,收了回去。


    抵達拜安殿時,天已黑透,殿中各處,都點滿了燈,光同白晝,卻比白日,多了幾分朦朧之美。


    亓官陵牽引著我緩緩走向大殿,隔著燭光遠遠望去,推杯祝酒,罄聲悠耳,鼓樂聲喧,好一副安樂歡慶之景。


    卻在殿前內監的一聲“太子,太子妃到。”殿中立刻窒了聲息,寂然無聲。


    眾人皆齊麵朝我看來,眸自四方,道道若針,似要將我一眼穿透,我旁若不見,與亓官陵遂上前,朝著正堂前威坐的鄞國國君,國母跪拜叩禮。


    “兒臣恭祝父皇母後鬆鶴延年,容顏永駐。”


    隻見堂上的國君威嚴肅容,未有展顏,道,“瞻慶公主遠道而來我鄞國和親,自是固兩國聯邦之誼,如今已成一家,當不需行此大禮,太子,帶公主落座吧。”


    自古皇家無親情,太子亓官陵本就不受寵,鄞國國君也隻因他一身才能,迫於諸位大臣諫言,才立了他為儲。


    而亓官陵更是因三年前母族被誅一事,對國君積怨已深,如今對他也是一副冷漠之態,草草揖了禮,就牽著我入了席。


    席位坐次由主賓尊卑為序,正殿中間坐的是國君國母,兩側皆為賓客席案,左席為貴臣,右席為皇親,階品越高,席位越前,而我與亓官陵的席位,正位國君正右下方,一眼望去,殿中黑黑壓壓坐滿了上百人,此時卻皆是斂聲屏氣,恭肅嚴整。


    偌大殿堂,落葉可聞。


    我正遊目四顧,此時坐於國君旁側的國母打破了沉寂,滿臉溢笑道,“聽聞公主寒疾纏身,如今身子可好些了?”


    我一驚,慌頷首答道,“回母後,這些日子承蒙太子和公主悉心照料,身子已安然無虞。”


    早聞鄞國國母張氏秉性溫良,端莊秀美,與國君鶼鰈情深,頗有一國之母的鳳儀,我餘光掃去,正見張氏眸光若水,柔情溫婉地望著我。


    “那便極好,鄞國與晁國風俗難免有些異處,公主若是有何不適應的,盡管同本宮講。”


    我循禮道,“所謂入鄉隨俗,兒臣既嫁入鄞國,那便是鄞國之人,自當即遇則安,母後不必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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