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官陵忽而轉頭一瞥,慍氣盡顯,我慌拾起筷箸,默默地吃著點心。


    “七哥,你可莫要拿嫂嫂玩笑。”亓官頤不知哪裏得來的玉柄團扇,揚手打去,模樣甚是凶肅。


    隻見亓官謖越發曼謔道,“你就慣會裝模作樣,方才在祖母麵前,可說的比我還輕浮,況我說得都是實話,嫂嫂生得美,怎的就不許我說出來了?”


    眸中狡黠之意愈加明顯,忽而轉眸看向我,笑眯著問,“嫂嫂說,是不是這個理。”


    我一時竟不知如何接話,顧自躲閃著眸子,嘴裏塞著桂花糕。


    身側寒氣逼人,亓官陵看似若無其事地喝著茶,可那雙冷冰的眸子卻逼得讓人窒息,亓官頤見之,又拿起團扇敲去,示意亓官謖別再胡鬧。


    哪知亓官謖偏生越得勁,似有深意地看了亓官陵一眼,朝我笑得燦爛,“聽聞嫂嫂這些日子都在府中養病,定是沒得好好出來玩吧。嫂嫂該沒嚐過九味館的醉仙鴨,改日,我帶嫂嫂去嚐嚐,那可是人間美味。”


    此時,亓官陵將杯中佳茗一飲而盡,白玉卮敲在棠梨木桌上,重重一響,驚得我身子一顫,手執著的象牙筷箸落了地。


    “老七,鬧夠了沒有?”


    悶聲一句,裹著洶湧濤濤的慍氣,我餘光一瞥,隻見亓官陵麵色如土,額間青筋暴起,甚是凶煞。


    亓官謖嗤了一聲,絲毫沒有收斂半分,“五哥說得哪裏話,嫂嫂與我初次見麵,我不過是與她說了幾句話,未有半分逾矩,怎的就鬧了?”


    我在一旁看著,不得不驚歎他那一身添油加醋的本事,明明是刻意挑釁,卻偏生一副無辜模樣。


    可惜了這副好皮囊,竟給了這等頑劣之人。


    早聞蕭王與太子不合,我原以為是亓官陵不滿國君過度偏愛,才會處處打擊亓官謖,如今看來,竟是我錯怪了,這根本是亓官謖有意挑釁,乖張放肆。


    仔細思酌,這等膏粱輕薄的頑劣人物,難怪惹得眾臣不滿,心中不覺,對他厭了幾分。


    我坐在亓官陵身側,能感覺到他眸中的殺氣,握著白玉卮的拳頭,哢哢作響。


    正緊著他即將慍氣噴發時,亓官頤忙截住,朝著正堂國君揚聲道,“父皇,方才七哥正與兒臣念叨,說往年年宴都是看舞聽琴,頗為乏味,為此,七哥特意請了城中最好的戲班子,說是今年要添點新意呢。”


    言罷,還朝亓官謖擠了擠眉眼。


    席上的國君趁著酒意,眯眼笑得越發慈祥,“哦?謖兒請得是哪派戲班?”


    亓官謖方收起幽暗的眸光,嬉笑道,“回父皇,兒臣請的是昆曲,前些日子剛巧聽到聽夷坊唱得《長生殿》甚是絕妙,兒臣便想著請來宮中,讓父皇母後飽飽眼福。”


    不得不說,亓官謖哄人的技藝甚是精湛,一般人真不能及。


    國君一聽,竟歡笑得敞懷,“謖兒難得如此有孝心,那便傳進來吧。”


    亓官謖故作可憐兮兮的模樣,對國君訴道,“父皇竟這般說兒臣,兒臣明明時刻都惦記著父皇母後……”


    忽而坐在中席的尚書之女李錦月插話道,“那是自然,蕭王殿下別且不講,一片孝心天地可鑒呢。”


    驟然,亓官謖斂起了痞態,眉頭一蹙,甚是不悅。


    我循聲望去,隻見李尚書身後家眷席位上的稚氣女子笑得燦爛,一臉自豪,我暗言,果然是年少無知,竟敢擅自打斷皇子講話。


    隻見亓官謖眸光冷冷地掠了李錦月一眼,她立即斂眸收了聲,驚慌失色。


    一直靜靜觀望的張國母略有慍色,催促道,“謖兒!你可別得了便宜又賣乖,趕緊將戲班子請上來吧。”


    亓官謖委屈地癟嘴,“兒臣遵命!”


    然後單手朝著外麵打了個響指,不大會,殿門外便進來了一幫穿著戲服,麵敷胭脂的人。


    戲在咿咿呀呀地唱著,眾人亦看得甚是出神。


    我本不喜看這些,好不容易熬到宴至末尾時,眼皮子乏倦得厲害,好幾次差些磕上了桌角。


    亓官陵見此,便同國君請禮,聲稱我身子不適,提前帶我退了宴。


    出了殿門,夜風灌衣,身子不禁打了寒顫,惹得我困乏之意才消了些。


    尚未出閣時,母親隔三差五就會請戲班子來府上搭戲台,這來來回回的戲本子,我早已看膩,實在沒什麽好看頭。


    亓官陵將身上的披風卸下,嚴嚴實實得裹在我身上。


    “夜風寒涼,你再撐一會,到了馬車上再睡吧。”


    我悶嗯了一聲,他牽著我的手,闖入了燈火闌珊處,宮道兩側昏暗的燭火,將我與他的影子折射在青石板路上,我放目觀去,地上那雙十指緊扣的手,竟瞧著這般靜好。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如今這般,莫名契合。


    忽而覺得很心安,下意識得去抓緊他的手掌,竟不禁貪想著,眼前這條路,若是永遠沒有盡頭,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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