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紅燭搖曳,暖帳旖旎春色,又浮現眼前,耳後似火燒一般,躲在柔軟的被衾中不肯出來,心跳得極快,擾得我氣息更是急亂。


    “你打算在裏頭悶多久?”


    低悶沙啞之聲再次在耳邊響起,不由分說就將蒙住臉的被子掀開,映入眼簾的他揚眉淺笑的麵容,灼人目光迫著我。


    我微略一怔,多久未曾看過他笑了,上一次見他予我笑時,還是三年前的那棵落英樹下,他笑得溫燦,“如令詞這般溫良的女子,此生合該歲歲清歡,遠離濁世間才好。”


    我癡癡看著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麵孔。


    他此時到底是誰?


    是那個春衫年少時,教我描畫,溫煦帶笑的子孤,還是冷漠無情,暴戾恣睢的亓官陵?


    最後,我瞧著那兩副模糊的麵容,漸漸與眼前的身影重合,成了這個將要與我相守餘生的丈夫。


    我笑了,笑得饜足。


    他目光一凝,食指微屈,輕刮我鼻尖,隨即戲謔一問,“你笑什麽?”


    我亦不答,隻揚眉看他,眸光若水,越發撩人。


    往昔曆曆皆浮上心頭,年少相依的歡喜,之後三年來的默然思念,到如今相守相偎的夫妻。


    徒然間,百般滋味俱全。


    亓官陵見我遲遲不作應,也未再追問,俯身將臉龐埋入頸骨,下頜微微泛著湛青的胡茬紮得我酥癢而安恬。


    “溫嬰同你說了什麽?”


    許久,他抬首看我,修長略糙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撫弄著我的眉角。


    我亦莞爾,嘴角勾起一絲狡黠,“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


    “哦?”他又和身躺下,堅實的手臂將我緊緊撈入懷中。


    羅帳低垂,燭火將盡,四目相對。


    “令詞,若我不再是你心中的那個子孤,你還會……”


    還未待他說完,我便急忙用食指附上如削薄唇,截住了下言。


    “不論你是子孤,還是太子亓官陵,隻要你還是你,隻要你不棄我,我便會一直歡喜你。”


    子孤而非子孤,我又何曾還是當年的那個目中無人,心高氣傲的江令詞?三年光景,足矣將一個人脫繭蛻變,我向來涼薄,無有憫憐眾生的氣魄胸襟,不論他暴戾恣睢也好,冷酷無情也罷,我隻願,他能對我不負不棄,便足矣。


    他笑而不語,意味深長地看著我,眸光中掩不住喜色。


    “令詞,你長大了。”


    聞言,我伸手去摩挲那茬湛青色,脈脈情漾。


    “若不長大些,又何以與你攜手共風雨?”


    隨埋入他的臂彎間,溫暖而心安的氣息撲麵而來,不同於幼時清新的梔子花香,仿若是歲月磨曆,風雨剝蝕過而後的堅毅陽剛之氣。


    “我是一個胸無大誌的女子,此生唯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棄。子孤,我願承你所苦,喜你所喜,所以,你莫要再對我設心防了,可好。”


    亓官陵頷首微笑,在我眉間印下淺淺一吻,“好,都依你。”


    話落,他深深舒了口氣,將被角掖了掖,攬住身子的手臂又緊了幾分。


    轉眸望了望窗外灰白之色,溺哄道,“天色尚早,再睡會吧。”


    再醒來,已過午時。


    風雪已停,冬陽溫煦,爆竹嬉笑聲入耳,我心頭一暖,嘴角牽出笑意,冬寒,終於過了。


    身旁枕處尚有餘溫,估摸著亓官陵此時該是去進宮賀歲了。


    我支著身子坐起,眠時過久,腦仁有些許酸疼,四肢是也頹軟無力。


    我輕聲喚了兩聲容淺,竟無人應答,這丫頭,自從隨我來了鄞國,可是越發怠懶了。


    到底還是孩子,性子貪玩也是情理之中。


    掀開羅紗帳,赤足踏上金絲履,從衣櫃中挑了件喜慶的衣裳著了身,青絲未綰便出了暖閣。


    吱嘎——


    朱門輕啟,廊下的風鈴隨風叮鈴作響,和煦的陽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舒逸明鏜。


    院中的那棵梅樹抽出了嫩芽,在春旭下更顯生機,枝頭黃鸝被遠處傳來的爆竹聲驚惹得脆聲啼鳴。


    “姑娘,你醒了啊。”


    解語推門入院,手中捧著一盆胭脂點雪,此時正綠意盎然,枝葉繁茂得緊。


    她步子輕快,將花盆小心放置在花圃中,小逐而來。


    “慢些跑,可別磕著了。”我溫聲囑道,解語粗意率真,又因年紀尚小,性子也較潑皮。


    平日裏也就她鬧騰些。


    她雙掌摩挲著,瘦小又粗糙的手覆上我冰涼的掌心,蹙額道,“如今雖瞧著陽光燦爛,但實際上春寒最是料峭,姑娘衣著單薄,還是快些進屋吧。”


    她邊催促著,臉上忽而起了羞赧,“聽嬤嬤說,姑娘家破身後的頭天,是最受受不得寒氣的,需大養大補才行。”


    我聞之,臉色立即燒紅嬌羞,弱嗔道,“解語……你可越發沒羞沒臊了!”


    解語禁住笑意,蠕著唇弱弱爭辯,“這都是嬤嬤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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