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淺緩了臉色,黛眉微蹙,“如今才午時,晨寒未散,姑娘莫要貪一時舒坦,將身子給敗壞了,尤其……”她臉色突然一羞,兀自笑了一陣,才弱言道,“尤其是昨晚姑娘還大傷了元氣,身子是最虛時。姑娘再忍些時日,待天色暖些,再開窗門通風也不遲。”


    瞧著容淺一本正經地叨念著,臉頓時紅到了耳根後,“瘸了舌頭的,小丫頭竟學會拿我消遣了。”


    我溫斥著,容淺掩麵而笑,將熬的醇香的雞湯端至我麵前,戲謔道,“殿下臨行前叮囑的,要親眼看姑娘將這碗湯喝下去,裏頭可加了好幾味珍貴藥材,最是能補身子,姑娘喝完湯,奴隨您開罪。”


    湯蠱蓋被掀開,一股刺鼻的藥味至竄鼻尖,我立即蹙眉緊額,將臉撇到一側,試圖躲開。


    我自小最受不得的就是那苦得發顫的藥味,平日裏生了病,寧可苦熬,也不願喝藥。


    每至這時,哥哥總來連哄帶勸,威逼利誘好一番。


    “我身子尚好,這補湯滋養我也是浪費,不如讓解語分食了去,她年紀尚小,正值補身子的好時候。”


    語方落,將眸子死死定在了解語身上,奈何小丫頭非但不領意,還一臉委屈地躲入了容淺身後。


    “姑娘可折煞奴了,奴身子硬實著呢,不需滋補,姑娘還是聽話喝下吧,奴這有幾顆蜜餞,姑娘喝完,奴分您一些可好?”


    容淺笑而不語,將湯蠱又推前了些,眸子定著我一動不動。


    這丫頭,可真會吃住我。


    “姑娘莫怕,這藥不苦,眼睛一眨,悶口一灌,就喝完了。”


    解語見我遲遲不動,柔聲勸促道。


    我抬眸朝她白了一眼,“如此說,解語嚐過?”


    “未曾未曾……”解語慌擺手,一時語塞,“奴,奴是說……”


    瞧著她那可愛勁,我竟不由笑得歡,亦不戲弄她了,複埋首望著這蠱濃湯,眉間恨不得蹙起深溝。


    端起湯蠱,斂氣閉眼,悶頭一灌,一股清苦藥味入喉,瞬間如啞巴吃黃連,苦煞失言。


    喝盡,我隻覺胃間翻騰倒海,幾欲嘔瀝。


    容淺不知從哪得來了一塊糖,忽而塞入我口中,甜膩之味方才將胃裏的滲苦給抑了去。


    “姑娘要知,欲想得其功,必先承其苦,日後多得是如履薄冰的日子要捱。”


    容淺突如其來擲出一句話,身子猛然一怔,沉了許久,心頭有些不服,“若是我不想得其功呢?”


    我本心無大誌,這太子妃之位何嚐是我想當的。


    “可殿下便是功,姑娘是想棄嗎?”


    是啊,我若不當太子妃,又怎能與亓官陵結締雙雁?


    我愣在原處,無力駁辯。


    容淺難得收起了恭敬氣,頗有些語重心長道,“好姑娘,這裏就好比無際深潭,若身似浮萍,何能捱得住驚濤駭浪?這世間,並不是您想要什麽,便能如您所願,救命的繩索,縱然灼燙若火,也得攥緊。姑娘該知,這裏比不得丞相府,無有家主家母和公子護您了。”


    我滯著眼瞧容淺,忽然發現眼前的小丫頭對我早已清明如鏡,細思起來竟有幾分驚恐。


    旁側的解語聽得半知半解,卻也不敢驚擾。


    心忽而一顫,猛然驚覺,原來我早已不是丞相府裏瀟瀟灑灑,兩袖清風的江姑娘。


    這世間啊,果真是天不遂人願的。


    剛用畢午膳,公主府的庚帖就送來了。


    今日歲首,亓官頤在禦圍設閨宴,邀了京城諸多閨秀女眷。


    我早已嫁作人婦,本應不該湊這當子熱鬧,亓官頤偏是好言歹勸,將我拉了去。


    美其一曰,我初嫁鄞國,理該多走動,早些適應風土人情,二曰,我身為外邦公主,一國太子妃,若有我出麵行宴,無論如何也是替她撐了好場麵。


    我自是不好推拒,正值大好春光,我亦悶活了許久,也是該出去散散虞氣。


    方接到庚貼時,解語,如嬋這幾個小丫頭比我還激動,急忙撩下手上的活計,匆匆回了屋去上脂點粉。


    容淺亦難得笑得歡,上回好不容易帶她出門,又因我走失一事壞了興致,如今總算是圓了她的心思。


    今屆春來得早,天尚回暖了些,前些日子容淺為我新作的碧色緞織暗花攢心菊長裙總算派上了用場,梳上百合髻,額點寶藍點翠花鈿,既合時令,又不喧賓奪主。


    自出閣來,頭一次扮得這般輕簡。


    我乘著轎鸞,往禦圍行去。


    掀開卷簾,望外瞧去,雖冬雪未融,官道兩旁卻仍舊掩不住柳葉梢頭層層泛起的綠意。


    湖上柳陰,霧氣清薄,寥寥幾個總角孩童正蹲在樹下擲石子,歡喜得緊。


    鄞國不比晁國豪放,素來最循規禮,崇尚文雅,連玩娛的都是些弱弱掬掬的婉約遊戲。


    倒真隨了這邊溫潤清婉的天氣。


    抵達禦圍時,方過未時,霧氣已散,暖意最顯。


    禦圍屬皇家獵苑,在王宮西北處,覆英山角下,占地四百萬餘畝,是曆來國主狩獵宴臣之處,能準許亓官頤在此處設閨宴,足矣見得國主對她如何寵愛。


    宴席設在馬場旁的繡樓上,繡樓圍著偌大的寬坪而建,坐於樓間遊廊,俯瞰縱覽,是觀景的最佳處。


    帶路的仕女將我領到席間時,亓官頤正與亓官謖嬉笑對酌,該是酒到酣處,她的兩頰泛著嬌羞殷紅,側顏望去,笑魘卿卿,活脫俏皮,與往日的端莊之態大相徑庭。


    到底是同亓官謖自小要好的,又是脾性相投,就算在一母同胞的亓官陵麵前,想來也未必能做到如今這般敞快。


    我雖不大喜亓官謖的行為做派,但無可厚非,他是個好兄長。


    此時席間稀稀落落地已落座了好些人,多半是同亓官頤有交集的名門閨秀,世家公子,見我款款而來,眾目集投而來,繼而傳話的內監一聲高呼。


    “太子妃到!”


    眾人立即起身俯身施禮,我漠然置之,徑直朝亓官頤走去。


    正嬉笑的亓官頤聞聲瞧來,慌忙不迭放下酒樽,撇開一臉玩昧之意的蕭王亓官謖。


    “盼了許久,終於將嫂嫂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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