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十,大雪。


    簌簌春雪墮如簁,落花遍地殘骨消,落嬤嬤說,瑞雪兆豐年,捱過這場雪,今年必會事事順意。


    我自顧不上去承這吉言,畢竟事事順意,不是憑掐指估算便能算得出來的,不過是開年說道說道,討個吉利罷了。


    窗外尚才陰白之色,我便醒了,方想起身,旁側的亓官陵就聽著動靜,一把將我攏進懷中,將頭埋進頸脖,沙啞地說,“你哥哥最快亦要午時過後才到,如今才四更,再睡會吧。”


    我一驚,他摟得嚴實,我亦不再動作,悶聲細問,“吵醒你了?”


    他並未答,闔眼沉沉。


    可我來回折騰,睡意已無,隻盼早些見到哥哥。


    待我以為亓官陵已睡沉時,他卻忽用下頜輕輕蹭著我的頸項,頓然酥癢一顫。


    “頭次見你這般急切,可是想極了家?”


    我望著窗子,道,“我出閣已快半年,卻與他們相隔萬裏,哪能不想?”


    所謂繁樹木之榮翠,彼人情之世遷,如今離了家,方才懂得世間苦離之楚。


    他又湊得更緊,沉沉的呼吸聲撲在耳畔,酥麻撩人,“待日後有機會,接你父母親過來思陵可好?”


    “嗯”我隨口應聲,思緒早已飛到九霄雲外。


    而多年以後,我才醒悟過來,為何他說的是日後接我父母來思陵,而不是他許我回晁都探望他們。


    亓官陵將我圈進懷中,執著我的掌心慢慢摩挲著,“聽聞你前日與蕭王吵起來了?”


    “他太惱人,明眼人都瞧得出,他不過是借我之手來挑釁你罷了,我自不會如他所願。”


    我轉過身子,將頭埋進他的胸膛。


    “令詞,”他默了半晌,執著一縷青絲繞在指間把玩著,“委屈你了。”


    委屈?自是委屈的,我身為太子妃,在宴席上被小叔子肆意消遣打趣,而作為我丈夫的亓官陵卻知若未聞,袖手旁觀,何能不委屈?


    但我又何嚐不知他如今如履薄冰,舉步維艱。


    我輕慨歎一聲,“蕭王身為嫡子,如今正得勢,又承國主歡喜,你這般,也是迫不得已,我如何會去怪你?”


    他握住我發絲的手忽然攥緊,略有凶意,“日後,定會為你加倍討回來的。”


    我身子一顫,未有再言,心口隱隱不適,隻覺我們之間有哪處已開始悄悄變了質。


    再醒來時,已是辰時,枕邊空落,徒有餘溫,亓官陵已經起身上朝去了。


    窗外的天依舊陰沉沉的,飄著絨雪。


    我剛起身,容淺就端著湯盂推門入了內閣,一身青衣,微抹脂粉,倒比平日多了幾分嬌豔。


    她見我起身,立即上前為我穿鞋,“姑娘怎麽不多窩會,聽殿下身邊的小廝說,公子要午時過後才能到。”


    我揉了揉太陽穴,“睡久了頭疼,況且今日哥哥要住進府,我自要早起,看看哪些未曾備齊全的。”


    她難得笑得洋溢,“姑娘莫操心了,奴已全部安排妥當,公子的廂房也已收拾得一塵不染,前些日子讓天衣坊定做的禦寒衣袍今早也全部送來了。”


    我微笑,“還是你最得心。”


    用完早膳,我便迫不及待地乘轎行至城門等候,雪尚未停歇,天寒蕭索,人們大多關緊門窗,圍爐閑話,唯有幾個總角孩童玩心未勉,雪中嬉戲。


    抵達城門下時,午時方過,宮裏派來的接迎儀仗亦緊跟而來。


    我站在城門口,遙遙尋望,容淺眸中亦閃出星光,終於看到遠處浩浩蕩蕩的儀仗緩緩行近,領頭的男子身著一身白玉錦袍,披一件墨色鬥篷,威風凜凜。


    熟悉的臉孔入眸,心頭那一方空落終於被填滿,是哥哥,我顧不上雪地濕滑,激動得奔向前,鼻子被風一嗆,更添酸楚,瞬間朦朧了視線。


    哥哥見此,立即下了馬鞍,朝我溫笑道,“路滑,慢些跑。”


    我撲進他懷中,默然而泣。


    他輕輕擁著我,“怎的嫁了人,倒變得越發粘人了?以前可未曾見過你對我如此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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