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抵飲風居時,已近午時。


    趙聽在門前等候許久,見人而來,立即喚了身後的小廝上前牽馬,瞧樣子,亓官頤該是早先就與信肴商量好的。


    “你們家主如今何在?”亓官頤卸了遮陽幃帽,額間淅滿薄汗。


    趙聽一邊前頭恭聲領路,一麵答道,“家主知道幾位殿下要來,正在怡林苑等著呢。”


    亓官頤點點頭,“嗯,怡林苑倒是個好去處,既僻靜又好乘涼,也難怪他會這般喜歡。”


    “可不是嗎?自家主來,一日便有九個時辰待在怡林苑,如今天色越發炎熱起來,家主索性將床榻也搬到那處,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那院裏頭有什麽寶物呢!”趙聽頓時打開了話匣子,忙不迭地應和。


    亓官謖朗笑,不禁調侃他,“你家主可知道,原來你們在他背後是這樣嚼他舌根的?”


    他的脾性本就讓人琢磨不清,趙聽一聽,臉色大白,忙跪倒磕地,“殿下恕罪,小的不過隨口玩笑,並無衝撞家主的意思。”


    幾人先是一愣,隨即大笑。


    “七哥,看來你平日裏沒少嚇他。”亓官頤打趣道。亓官謖嘴角抽了抽,瞬時沉下了臉,睨著跪在地上的趙聽,嗔問,“本王就長得這麽嚇人嗎?”


    趙聽身子抖得越發厲害,立即猛搖頭,“不……不嚇人……”


    亓官謖見此,眉間緊蹙,臉色更加難看。


    日頭愈毒,眼見他們兄妹二人還是一副看戲相,終是不忍,淡淡道,“蕭王殿下不過玩笑話,你先下去吧。”


    趙聽如臨大赦,踉踉蹌蹌地做了一個退禮,就惶惶離去。


    隻見亓官謖那廝忽複了笑意,挑了眉,湊上前來,“嫂嫂將領路小廝打發了,那誰來帶路呢?”他眉目盡堆狡黠,我當然知曉他是在故意為難,我方向自弱,這飲風居我雖來了許多回,卻絲毫記不住這錯綜複雜的地形。


    故而,我每次來,信肴必要派趙聽在正門口侯著。


    “嫂嫂難不成又要去尋一匹老馬來領路?”說著,亓官謖笑得越發恣意。


    我冷睥了他一眼,並不願與他饒舌。一側的亓官頤不知從哪處拿出了一把玉柄宣扇,敲了他一記,“七哥,揭人不揭短,難怪你這般討人厭!”


    眼看前方門梁有匾,小篆大書‘怡林苑’三個大字,亓官頤似乎心情頗為愉悅,拉著我抬腿就往裏頭走,“嫂嫂別睬他,他每日必有半日頗讓人討厭!”


    方待侍人掀開湘妃竹門簾子,就見信肴著一身月牙白長袍,烏發未束,手捧一盞殘酒,斜臥在檀香木躺椅上,醉眼半闔。旁側,是一方矮矮地烏木漆桌,桌上零落散置著一個土陶瓷酒壇,與幾樣冒著冷煙的瓜果小食。


    我與信肴相識多年,自是早已習以為常,他本就是個慵懶的性子,又不喜束縛。幼時在江府小築時,他常是散著烏發,套上一件寬鬆的長袍就來尋我玩。我本是體弱,用了許多方子也養不好我這頭枯黃的頭發,故而,我每每看到他散落的一頭比女子還要秀美的烏發,心下總要暗暗嫉妒一番。


    倒是一旁的亓官頤,看到此番豔色,麵上已氤氳了幾分羞紅,我又不禁多端看了幾眼,此刻的信肴,還真有幾分陰柔美豔,別道是亓官頤,饒是我從小見慣的人,多睥幾眼,也免不了麵紅耳赤。


    亓官頤故意輕咳了一聲,聽到聲響,信肴緩緩睜了眼,見人而來,忙束了腰帶起身。


    “今早就聽你們要來,怎的現在才到?本是為你們備的酒,都讓我吃得差不多了。”他一邊說著,一邊又遣人去添備茶果。


    方後而入的亓官謖沿著桌前一方蒲團大喇喇地先落了座,又順手從幾案上拿起一粒葡萄慢慢吃著,“本來是要早來的,奈何嫂嫂太能睡,溫嬰楞是等了一個時辰,請了兩回才起。”他說至後處,調笑之意越發明顯,“說起嫂嫂的瞌睡之癮,我與溫嬰皆是自愧弗如的。”


    我一派自若安然,亓官頤橫了他一眼,遂與我在信肴對麵落了座,地上鋪了一塊虎皮薄毯,踩上去,十分柔軟。


    信肴嘴角微勾,顧自笑了片刻,遂才平了心神,將話題一轉,“去歲時上了山,沒個一月半旬,二位殿下是絕不會下山的,怎的今年忍得這麽毒辣的日頭也要來光顧小店?”


    不提倒好,一提便讓亓官謖兄妹蹙了眉頭。


    亓官頤撈起一塊茶點便吃著便哀歎道,“唉,俗話說一山容不得二虎,如今我母後山中坐大,自然就輪不到我們這兩隻猴子什麽事了。更何況還來了我父皇的那群鶯鶯燕燕,饒是將我這座花果山變成了五指山,待得好生憋悶。”


    我捧著茶碗聽著,頓時啼笑,這比喻,當真用得極好。


    幾人談興大起,愈侃愈歡烈,我隻默在旁側吃茶,靜靜聽。此時侍人將茶果添上了幾案,我掃眼一觀擺得滿滿當當的各種茶點,粗略一計,約莫有十二道,唯有中意的卻是那碟擺在信肴案前的棠梨糕,可奈何距離太遠,霎時蹙緊了眉頭。


    正與亓官謖吃著酒的信肴微微撇了我一眼,將那碟棠梨糕換到了我麵前,一派動作順理成章,既無半分刻意亦無半分逾矩。


    我微微怔了怔,心中暖意油然而生,抿唇笑著撈起一塊棠梨糕。


    這一切於我看來,本因自然,旁側的亓官謖兄妹卻微微詫異地看了看我,尤是坐在我側位的亓官頤,麵色微微一凜,卻轉瞬即逝。談辭仍在繼續,期間的氣氛卻似冷了幾分。


    臨近八月的日頭煉得天地滾燙,本欲去郊外跑馬的計劃隻好作罷,幾人匿在院裏吃酒,下棋,賭樗蒲,慵慵閑閑荒度了半日。從飲風居出來時,幾臨日入。


    臨走時又遣人置了兩大食盒的茶點,“料算這幾日你的饞食該斷糧了,先將就著這些零嘴打牙祭,聽意樓的食盒明日才到,我到時再遣人幫你送上山去。”


    亓官頤對此頗為不滿,咂嘴假哂,“嫂嫂縱是信莊主相識多年的好友,也不必偏心得這般明顯吧,我們兄妹與嫂嫂一道而來,怎的偏隻有嫂嫂有禮攜送?”


    信肴隨即一笑,“”溫嬰公主言重了,一道而來,自是人人有份的。”說著又吩咐旁側的侍人將另外兩幾隻食盒呈了上來,“二位殿下今日隨身輕寥,一會兒我遣人一道送上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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