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九月,天高雲淡,秋高氣爽,飲風居裏的楓林居一片火紅,是個好時節。我從屋裏搬了湘妃竹半躺搖椅,臥在楓樹下,捧一小劄,孜孜讀著。


    秋風掃過,卷了漫天楓葉,落滿一身。


    讀得漸乏,索性收了目,順手從裙擺處取了一片楓葉,夾在書間作了書折子,然後就著涼涼清風,闔眼小寐。


    我本就又畏熱又畏寒,春寒料峭,夏暑炎熱,冬寒蝕骨,唯有秋高氣爽,碧空高闊,是我最歡喜的時節。


    昏昏沉沉睡著,不知何時了,隱隱約約聽見一陣窸窣的腳步聲,步履輕快,卻不乏沉穩,漸漸走近時,竟還多了一股酒香,酒氣香醇,又不衝鼻,該是好酒。


    “秋風蕭瑟,也不蓋件薄毯就睡下了。”我聞聲睜開了眼睛,就見信肴將那壇封了口的酒放置在一側的幾案上,轉身接過容淺從屋裏拿出來的虎皮薄毯,輕輕蓋在我的身上。


    我遂起了身,淡淡道,“哪有這麽嚴重?初秋的天,不熱不涼,最是恰意涼爽。”眼神卻不由得瞟他放在幾案上的那壇酒。


    信肴嗜酒,人盡皆知,但他偏隻嗜自己親手釀的酒,故而,他練就了一把釀酒的好手藝,以前哥哥還因此多次慫恿信肴另開一家酒莊,生意定會火爆。


    他隻淡淡一笑,哥哥為此連道可惜。


    不僅如此,他釀酒還有個癖好,盛酒的酒壇子也必須是自己做的,哪種酒壇盛哪種酒,他都嚴行己規,譬如,果子酒必要用雕花白玉瓷,五穀雜糧酒必要用青白瓷,花草藥酒必要用彩繪瓷……


    經年累月,他那燒瓷上釉的手藝也越發精高。


    我仔細觀了觀那個雕花白玉瓷酒壇,口雖封得嚴實,那隨清風一陣又一陣從封口處竄出來的梅子清香,便知那壇酒定是梅子酒。


    “你慣會貪涼,聽容淺說,這個夏季,你都將淩陰裏的冰塊搬空了。”信肴說著,方瞥眼,拿過我方才讀的那冊小劄一邊慢慢翻閱,一邊道,“怎的這幾日這般有閑頭,日日來我這處偷閑?”


    我順手撈起一塊茶點,慢條斯理,“前些日子太後仙逝,我被累得夠嗆,如今好不容易得了空,自要好好歇上一歇,子孤這段時日又在監國,每日公差著緊,溫嬰與蕭王也出城散心了,我獨個待在府中也是乏悶無趣,左右尋去,也唯有來你這處叨擾了。”


    信肴一聽,頗為驚詫,“喲,以往你是獨自在屋裏關上一兩月,亦不會乏悶無趣的,怎的如今倒覺得這獨個的日子不好打發了。”


    他這一提,我才頓覺,以前我是恨不得將自個兒關在屋裏,隔絕一切,最是不願讓人擾我清淨的,卻不知從何時,我竟也開始喜歡外頭的世界了。


    我端起茶輕呡了一口,又掀唇笑道,“人在長大,心性自是會變的,我來鄞國的小半年,早已習慣了有溫嬰在身旁嬉笑歡鬧的日子,如今得了清淨,反倒不習慣了。”


    信肴登時麵色一斂,抓了茶盤一的一粒瓜子就朝我扔來,“好個沒良心的東西,我自幼伴你身側,也不見得你多待見我這個世交兄長,偏生才與小姑子相處半年,就轉了心性。”


    我側撐著頭,看著他那急眼的模樣直咯咯笑,那瓜子正中我的肘部,順手一撈,便叫我放入口中,剝了殼吃了,末了還不忘朝他嗤了一句,“誰叫你總是咋咋呼呼,擾我清淨的,說到底,你可沒少捉弄我,我又如何待見得了你,左右不過是饞上了你的酒和零嘴,才不至於讓哥哥將你給趕出去。”


    許是興致高,我與信肴一言一語,皆翻了舊年的糗事彼此嘲弄著。信肴喚人新上了一副酒盞,竹青色瓷耳杯,杯色潤滑透亮,樣式新穎小巧,委實好看。


    他將那壇梅子酒開了封口,拇指輕輕一挑,那酒香急急竄鼻尖,我闔眼慢慢吸了一大口,恍若就被灌醉了一般,隨即將酒倒入酒盞中,遞了其中一盞給我,“這是我昨兒剛燒好的耳杯,配上這青翠襲人的梅子酒,正是相宜。”


    我接過,細細摸觀了一遍,手感細膩柔滑,酒意香醇襲人,啄一口入口,清香醇甜,“當真是好酒。”一番讚歎完,又往口中連啄了好幾口。


    信肴見況,連忙伸手奪了尚還存了幾滴酒的耳杯,“哪有你這樣喝酒的,酒要細品慢飲,如你這般連灌,再好的酒量也該醉的。”


    我微微癟了癟嘴,連聲應他,複又一手拿回耳杯,他方要蹙眉發作,我忙轉了話題,故作悠悠問,“聽聞你明日就要回奉陵山莊?”方進飲風居時,就瞧見趙聽正領著侍人在後院拾掇了六七箱子東西,還特意從馬廄裏挑了幾日長途耐勞的伊犁馬。


    他點了頭,咂了一口酒,我微皺了眉,疑惑道,“可是莊子裏出了什麽事?”畢竟前些日子他還說要在思陵城待完今年的,如今走得這麽急促,莊子裏定是出了什麽要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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