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沉的雲層遮擋住朝陽,空氣中泛著淡淡的濕意,燕子在樓宇間飛來飛去,像一把小巧的剪刀,把晚春的天空裁成一片一片。


    嘭!


    陳旭把五菱宏光麵包車的後車廂門關上,衝老胡笑著說道:“謝了老胡,忙完這部片子的事情我請你喝酒。”


    老胡板著一張老臉,好像別人欠他五百萬還不上的樣子。


    陳旭打量一眼副駕駛那邊係好安全帶等他開車的女孩兒。


    她今天穿了一套粉紅色運動裝,頭發攏到腦後紮成一條馬尾辮,濃濃的青春氣息撲麵而來。


    “老胡,可馨過去給我幫兩天忙你就一副丟了魂的表情,以後她嫁了人,你不得尋死覓活,痛不欲生啊?”


    老胡的嘴角抽了抽,臉色終於緩和一些:“在家裏我都舍不得讓她幹一點活,現在竟然上趕著去給你端茶倒水,這女兒……真是白養了。”


    “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她的。”他拍拍老胡的肩膀,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室,發動機車引擎。


    胡可馨在副駕駛做了一組“爸,我走了,晚上見。”的手語。


    老胡笑著揮揮手。


    陳旭腳尖輕點油門,麵包車朝著前方斜坡駛去,後視鏡裏的中年人轉身走向倉庫,背影多少有幾分落寞。


    他想起以前看過的那些感人短片,父母最希望看到孩子獨立,長出一雙能夠自由飛翔的翅膀,然而子女的遠走高飛對他們來講又是一件寂寞難過的事情。


    胡可馨似乎意識到什麽,回頭看了一眼,而老胡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倉庫的陰影中。


    她對著陳旭笑了笑,用手比劃著:“爸爸有時候像個孩子一樣。”


    ……


    王秀芬的家在國防路附近一個新建小區,綠化做的不錯,道路兩邊是修剪過的景觀樹,花池子裏是成簇的綠植,有的開著黃色的小花,有的揚著小巧的骨朵,花池子邊緣是竹條編的籬笆,旁邊豎著紅色木牌,上麵是兩行白色小字------把花朵留在枝頭,讓美麗常駐心靈。


    麵包車在小區裏拐了幾個彎,最後停在西北角的小高層單元樓入口。


    陳旭從車上下來,打開後車廂的門,把攝影機從裏麵提出來。抬頭看見胡可馨想要去搬柔光箱,趕緊一把拉住她,抽出角落放的收音杆兒塞到她懷裏。


    這可是位祖宗,端茶倒水歸置道具整理文件還能使使,重活是不能幹的。倒不是因為她的身子金貴,陳旭擔心她下手沒有輕重,把設備弄壞了。


    胡可馨撅起迷人的小嘴,滿臉寫著“我不高興”。


    她高不高興無所謂,反正別讓老胡不高興就行。


    陳旭假裝看不見,提著攝影機往樓道裏麵走去。


    兩人搭乘電梯來到五樓,出來後按響西戶門鈴。


    不大的功夫,門從裏麵打開,王秀芬的臉出現在對麵。


    見是導演來到,她趕緊讓二人進屋,一邊笑著打招呼。


    陳旭走進客廳,把攝影機放到不礙事的地方,衝對麵沙發上一位頭發白了大半的老人說道:“阿姨,你今天氣色不錯啊。”


    他跟唐七見昨天來過王秀芬家裏,跟婆媳二人談過劇本的事情,並不陌生。


    “導演,你一會兒可得把我拍好看一點。”


    老太太六七十歲的人了,沒想到還挺在意自己的形象。


    “好,我一定讓攝影師把你拍得跟年輕人一樣。”


    老太太咯咯笑起來,露出殘次不齊的牙齒:“這位姑娘是?”


    王秀芬看著胡可馨,進門後就見她笑了,到現在一句話都沒有說。


    “哦,她是我的妹妹,耳朵聽不見,這次跟過來就是打打下手,端個茶倒個水什麽的,你們不用在意她。”


    “什麽?聽不見?”老太太一臉心疼的樣子:“唉,這麽漂亮的小姑娘。”


    陳旭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他知道胡可馨最討厭別人拿她當殘疾人對待。


    “王新平在哪裏?”


    王秀芬指指客廳右邊的兒童房:“他跟唐七見在布置場地,還不讓我們幫忙。”


    陳旭走過去推開房間的門。


    厚厚的窗簾把整個窗子掩蓋,床頭櫃的台燈與室頂節能燈已經打開,柔和的光在地板與牆壁漫開,好像一下子進入夜晚。


    王新平踩著椅子往天花板粘貼掛鉤,唐七見站在旁邊,一隻手扶著椅背,一隻手拿著有星星、月亮及小動物圖案的搖鈴。


    兒童床上還放著沒有使用的身高貼紙,向日葵的笑臉被台燈光芒照的有些失真。靠近牆角的地方放著一台兒童車,地板的棉墊上有一隻小熊布偶,後麵是白色的兒童桌,兒童桌上方固定著一個個五顏六色的小格子,裏麵放著成套的幻影忍者和帶著偵探帽的皮卡丘扭蛋。


    陳旭愣住了,沒有想到自己昨晚順嘴一提的細節,唐七見全部記了下來,還能在很短的時間裏布置妥當,這個丫頭做起事來比想象中靠譜。


    “新平,忙完了出來一趟,跟我下去拿設備。”


    “知道了,旭哥。”王新平一邊說,一邊接過唐七見遞過來的搖鈴掛到天花板上。


    陳旭從兒童房出來,對麵背陽的房間露出一個胖乎乎的小腦瓜,好奇地打量他一陣,揚著兩隻小手跑到客廳,一頭紮進王秀芬的懷裏,看起來有點怕生。


    他看過小孩兒的照片,知道那是王秀芬的兒子,乳名叫樂樂。


    秦慕然提著黑色化妝箱從對門走出:“差不多了吧?那我開始給他們化妝了。”


    這時王新平也忙完手頭活計,從兒童房裏走出來。


    “給他們化妝吧。”說完這句話,陳旭徑直往門口走去。


    路過放置攝影機的地方王新平愣了一下:“不是4k機嗎?這是4.6k的吧?”


    陳旭一邊走一邊解釋道:“老胡說4k機有黑子的問題,處理起來有點麻煩,就給我們升級了4.6k的機子。”


    “旭哥,你這朋友真不錯。”電梯門打開,王新平跟著走進轎廂,選擇一樓,按下關門鍵。


    陳旭笑了笑,沒有說話。老胡這人吧,別看日常吹胡子瞪眼,一副不好說話的樣子,但是到了正經事上,為人真的很夠意思。


    倆人來回兩三次,將柔光箱、錄音設備、三腳架等一幹拍攝器材搬上了樓。


    陳旭把車停到一個不礙事的地方,回到王秀芬家裏,剛好看到唐七見從胡可馨手裏拿走棒棒糖,引得樂樂在後麵追的畫麵。


    秦慕然已經給老太太畫好妝,王新平在那擺弄28和35的鏡頭,猶豫著不知用哪個好。


    王秀芬從另一個房間走出來,虛掩的門那邊有一張雙人床,靠裏麵一側躺著個頭纏白布的男人。


    那是老太太的兒子張誌浩,也是王秀芬的丈夫,樂樂的爸爸。


    陳旭從昨天的談話中知道張誌浩以前市一家企業給副總開車,薪水還不錯,足以支持娘兒倆與老母親在橫店這個小地方平靜生活,兩年前還在這個小區貸款買了房。


    但是天有不測風雲,今年二月份的時候,張誌浩從朋友那裏借了一輛轎車回家,路上與一輛大貨車發生追尾,傷到了頭。


    當時情況很嚴重,送到省內最好的醫院搶救了好幾天才保住命,就算有公司繳納的醫保,車輛的強險也能報一部分,從住院到出院這個過程依然花光了家裏的積蓄,還欠了親戚幾萬塊錢。


    要不是老太太每月有兩千來塊錢的養老金,這個家怕是早就支撐不下去了。


    一邊是癱瘓在床不知道多久才能恢複的丈夫,一邊是才學會自己吃飯的孩子,還有老人要贍養,房貸要還,自從結婚後就再沒外出工作的王秀芬走出了家門。


    她能幹什麽呢?


    一沒學曆二沒專業技能,連去應聘飯店服務員,人家嫌棄她有孩子與老人需要照顧都不收留,思來想去也隻剩下去當群眾演員賺錢補貼家用這一條路能走。


    她以為自己能行,隻要任勞任怨,不偷懶耍滑就能養活一家人,但是現實給了她一個響亮的耳光。


    作為家庭主婦,上有老人下有孩子,中間還得照顧臥病在床的丈夫,她拿什麽跟那些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年輕人爭?一個月時間她隻接到五場戲,賺了四百多塊錢。


    眼看橫店就要進入開機淡季,一家人的生活沒著沒落,王秀芬急的嘴裏生了很多水泡。這便是為什麽聽到陳旭要用她後,興奮到不知道說什麽好的原因。


    “姑娘,你看她的眼袋那麽重,能不能想辦法遮一遮?”老太太看著兒媳一副很心疼的樣子:“昨天她拿著劇本站在鏡子前麵練到半夜,怎麽勸都不聽。老話講磨刀不誤砍柴工,年輕人怎麽就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呢。”


    秦慕然停下手裏的動作,看了陳旭一眼。


    “不用遮,這樣剛剛好。”


    陳旭下意識往褲兜掏了掏,發現什麽都沒有,才意識到已經兩天沒有抽煙了。


    王新平一手提著攝影機一手拿著三腳架正往屋裏走,見狀停下來,從包裏掏出一盒蘇煙,抽出一支遞過去。


    “不抽,以後別給我遞煙。”他一臉堅決地把煙推回去。


    胡可馨走過來遞給他一根棒棒糖。這是她知道王秀芬家裏有一個五歲男孩兒後,特意從門口超市買來哄孩子的。


    陳旭沒有拒絕,撕下花裏胡哨的外包裝塞進嘴裏,隻露出一截白色塑料管在外麵。


    “七見,別鬧了,去找個插座把設備接好,準備開機了。”


    說話的同時,他抱起旁邊的柔光箱跟在王新平身後走進兒童房,暫時放到角落裏,完事又到外麵把收音杆調整到合適長度。


    秦慕然給王秀芬上完妝,把她紮在腦後的頭發挑了幾根下來,垂在臉頰附近。


    “都準備好沒?”陳旭手裏握著卷成紙筒的分鏡頭腳本從兒童房走出來。


    唐七見彎著腰整理一下地板上的纜線,走到兒童房裏,配合王新平調整柔光箱的角度。


    那邊王秀芬對樂樂小聲吩咐幾句,拉著他的手走過去。


    陳旭同秦慕然對望一眼,深吸一口氣,緩緩呼出。


    萬事俱備,可以開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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