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多奴才都停下了動作,把目光全望向了懋嬪娘娘。


    懋嬪站在庭院正中,隻有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跪在雪地上的小鼠,隨即把目光望向海貴人,她的眸光深邃,吉靈雖然是遠遠地看著,也覺得琢磨不透懋嬪此時所想。


    海貴人嘴角微微扯了扯,這才懶洋洋地敷衍著,連膝蓋都沒彎,一甩帕子:“妹妹給懋嬪娘娘請安!”。


    懋嬪靜靜道:“海妹妹不必多禮。”,頓了頓,款款道:“本宮夜來在小佛堂,本想雪後涼夜,人鳥聲俱絕,是難得的清靜念佛抄經夜,不曾想妹妹動靜越來越大,本宮想不出來看看也不成了。”。


    她說到這兒,停了停,眼光終於從小鼠身上掃過,最後落在她滲著鮮血的十指上。隨即收回眼光,聲色不動,隻是慢慢踱步到海貴人麵前,伸手替她攏了攏領口,柔柔道:“奴才犯錯,小懲大誡也就是了,雪後風寒,貴人妹妹何苦在這雪地裏凍著自己?”。


    海貴人原本還強自忍耐著,聽到這兒,終於忍不住了,將懋嬪的手向旁邊一撥。


    懋嬪旁邊的貼身宮女茉莉麵色一冷,當下上前一步,大聲道:“海貴人,我們娘娘是一片好心哪!就算貴人不領情,論尊卑來說,娘娘為嬪,貴人怎能如此以下犯上!”。


    海貴人看也沒看她,隻是冷冷道:“你一個卑賤的奴才,也配教訓本貴人?這才叫以下犯上!”。


    茉莉因著是懋嬪娘娘的貼身大宮女,在奴才裏也算是有頭有臉的,此時被駁斥得啞口無言,隻是咬住嘴唇,退到了懋嬪身後。


    七喜看著,皺眉搖了搖頭,低低向吉靈道:“海貴人一向如此跋扈,懋嬪娘娘是個老實人,從來也不敢壓一壓她。要是換一個厲害的主位娘娘,哪能容她這般灑威風!”。


    海貴人斥責完了茉莉,將脖子上的衣領向下一撥,眼圈已經紅了:“奴才犯錯,小懲大誡?懋嬪娘娘說得輕巧,卻不知妹妹受的苦楚!”


    月光下她露出脖頸肌膚,旁邊小太監皆低下頭去。


    雖然距離不近,但就著雪光,吉靈也看見了海貴人脖子上密密麻麻紅腫了一大片,似乎是起了很多小疙瘩,連帶著後脖子和耳朵背後也有,猛一瞧不但嚇人,而且惡心。


    看著很眼熟呀!


    倒有點像對什麽成分過敏。


    吉靈記得穿越之前,自己的一個同事就是。


    本來好好的皮膚,非要去一家號稱高端連鎖的美容院做護理。


    做護理也就做吧,那姑娘偏偏像神農嚐百草一樣,有著無限的勇氣和創新精神,隻要那家美容院出了什麽新的麵膜,就一定要去試一試,連皮試都不做。


    結果終於中招了。


    第二天的慘狀不用多說,整張臉都是密密麻麻的紅色小疙瘩,一直蔓延到脖子,因為在美容院做護理的時候是躺臥的姿勢,麵膜精華會順著臉部的曲線流到耳朵後麵,所以連耳朵後麵都長滿了紅疙瘩。


    那個同事欲哭無淚,一度懷疑自己要毀容了,帶著口罩去了醫院看皮膚科,被主任醫師一頓臭罵,讓她沒事別去瞎往臉上塗抹一些東西,又開了口服的治過敏的藥片和生理鹽水麵膜給她。


    一個星期後,這同事才漸漸恢複起來,隻是這一次過敏實在是太嚴重了,在下頜的地方留下了一些斑斑點點的色素沉澱,足足到了第二年的冬天才好。


    現在海貴人的脖子比那個同事看起來倒是好一些,沒那麽嚴重,隻是這些惡心的小紅疙確實讓人看了就想遠離。


    宮裏的規矩,侍寢的妃嬪身上、臉上可不能有讓萬歲爺看了覺得不舒服、不幹淨的傷痕或者斑癩,若是有了突發的這種情況,就要立刻告知,敬事房便不會安排這妃嬪侍寢。


    否則萬歲爺剝開被子,看見了醃臢東西,被髒了眼睛,若是龍顏大怒,不但妃嬪本人,就連內務府從上到下,都吃不了兜著走。


    海貴人恨聲道:“懋嬪娘娘不知道,今晚皇上翻了本貴人的牌子,全是因為這狗奴才拿來了這醃臢潤膚香膏,不知在裏麵摻了什麽毒物,害得本貴人無法侍寢!若非本貴人今日隻是塗了脖子沒塗麵頰,還不知道這張臉變成如何!”,她說到這兒,憤恨不已,上前又狠狠一腳踩在小鼠細瘦的胳膊上不住碾壓。


    小鼠慘叫一聲,用另一隻手拚命推著海貴人的腿,想要躲開這場折磨。


    海貴人冷笑道:“你別以為本貴人是傻子!你眼紅本貴人得皇上恩寵,便想著法子要來阻攔!是誰給你的膽子?誰在你的背後撐腰?說!”


    她說完,往鬢邊拔了一根釵子,對準小鼠胳膊狠狠刺了下去。


    旁邊奴才都深深低下頭去,有兩個小宮女入宮才一年時間,見到這場麵早嚇得呆得話也不會說了,隻擠在一起瑟瑟發抖。


    海貴人說的那幾句“眼紅本貴人得皇上恩寵,便想著法子要來阻攔”,眾人聽在耳中,都知道她指桑罵槐。


    因著小鼠是懋嬪院子裏的舊人,海貴人意指小鼠是受到懋嬪指使,前來破壞海貴人承寵,或者想損毀海貴人容貌。


    懋嬪目光中露出詫異之色,半晌才似乎是恍然大悟,她微微抬起手,指著海貴人,顫聲道:“妹妹的意思是,小鼠是本宮指派做這些事?妹妹……你……你怎能這般想本宮?”。


    她說到這兒,因為過於激動,一口氣喘不上來,用帕子捂住嘴,從胸腔裏發出了幾聲濁重的咳嗽聲,隨即才道:“不錯,小鼠確是本宮的舊仆,但本宮遣她去你東側房,不過是看你少了人手,擔心你平日無人服侍,本宮純屬一片好心哪!”


    海貴人抬起下巴,冷冷道:“不過區區一個奴才,就勞動懋嬪娘娘站在這雪地裏苦口婆心,為她折騰半天,可見這小鼠可真不是懋嬪娘娘身邊一般的奴才嗬!”


    海貴人還沒說完,一個女子聲音從眾人後麵冷冷傳來,嘲諷道:“海貴人好大氣勢,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景陽宮竟是海貴人做主了!”。


    吉靈聞聲看去,隻見景陽宮正殿裏居然又走出了一個宮裝女子,年紀大概二十出頭,身上穿的是寶藍色繡銀灑朱滾邊旗裝,秀發烏黑柔亮,臉頰豐盈飽滿,本應該是滿臉福相,隻是鼻子的線條略微高挺硬朗了一些,和其他柔和的五官不是很協調。但也因為這鼻子,為她的臉頰增添了幾分英氣與貴氣。


    她的嘴唇抿著,似笑非笑地看著海貴人,海貴人一臉驚詫,隨即隻得屈膝:“寧妃娘娘……妾身給寧妃娘娘請安,娘娘萬安。”。


    寧妃娘娘並不叫起,隻是任由她半蹲膝在那兒,厲聲道:“本宮晚膳後閑來無事,便來懋嬪這兒借幾卷書,偏偏有人要往懋嬪身上潑髒水,說懋嬪指使舊仆,下毒害人。這等說法,可大可小,可想過後果麽!”。


    吉靈看見,海貴人的臉上,分明掠過了一絲猶豫,但是那神色轉瞬即過,她鬆了鬆自己的衣領,一邊指著自己的脖子,一邊對寧妃不甘示弱地道:“寧妃娘娘不必在這兒嚇唬妾身,需知妾身肌膚紅腫潰破,這也是不爭的事實。懋嬪娘娘今日若是不給個說法,妾身便去坤寧宮,請皇後娘娘做主!”。


    懋嬪看了一眼寧妃,聲音低低道:“不過是景陽宮裏的小事,何須驚動皇後,海妹妹,你好好休息,待到過了三更,盡快傳召太醫來看診便是。”,她說完,一張枯黃瘦弱的臉上盡是苦楚與無奈。


    寧妃搖搖頭,一臉恨鐵不成鋼:“懋嬪,你這人就是太老實、太怕事!才會被這般欺負!”,她看了一眼海貴人,冷笑道:“海貴人如此想去坤寧宮是麽?也好,本宮與懋嬪便奉陪到底。”。


    懋嬪輕輕扯著寧妃的袖子,一臉哀求:“寧妃娘娘,還是別了……別……”。


    寧妃瞪了她一眼,搖了搖頭,隨即環顧四周,忽然像想起來什麽似的,道:“這景陽宮裏不是還有個吉常在麽?今晚的動靜這麽大,那小常在一定也聽見了,把她喊上,到底是個人證,一起去見皇後娘娘罷!”。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叫你沒事躲在窗戶縫看熱鬧!


    吉靈猝不及防,倒吸一口涼氣,後悔得恨不得自己打自己兩個耳刮子!


    老天爺呀,她才剛剛穿越過來,幾個娘娘才剛剛分清楚,怎麽就已經被拖進宮鬥這趟渾水了。


    吉靈猛地一縮頭,貓著腰向後退去,拚命揮手小聲對七喜道:“快把裏間燈熄了!就說本答應早睡了!快快快!”。


    正在這當兒,隻聽外麵一個熟悉的聲音,是小芬子!


    小芬子的聲音由遠而近,高高興興地從外麵傳來,他一邊拍著吉靈西側房的門一邊道:“七喜姐,快開門!常在剛剛要的夜宵,奴才已經提回來了!”。


    ……噗!


    吉靈幾乎噴出一口老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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