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盡山桃花滿枝,怨春休道北來遲;人人正醉春時節,正是江南……”,景陽宮東側院正屋的寢屋小窗下,吉靈正伏在桌上寫字。


    這一日,她早上起來隻讓七喜給自己梳了個小拉翅頭,黑油油的不著珠釵,穿了一件雪青色海棠花纏枝圖案的常服旗裝,腳上套著的則是一雙深葡萄紫色繡花花盆底鞋。


    自從前幾天胤禛金口玉言,特地準許她在東側院裏不用穿花盆底鞋以後,吉靈便放飛自我了,哪怕是在前麵小院子裏亂轉,也隻是穿平底軟鞋。


    但今日,為了配合身上的雪青色旗裝,她特地翻出來這雙花盆底鞋。


    這雙鞋看著普通,心思卻藏在腳後跟左右兩側:在那兒以雪青色絲線為引,各自穿了一隻小小的海南貢一品珍珠。


    珍珠個頭不大,也就普通的佛珠大小,但顏色不同於常見的白色珍珠,而是淡淡粉紫色,圓潤可愛。此外,絲線故意沒有收緊,所以走動之時,珍珠隨著吉靈步履,搖曳生姿。


    這是封貴人的時候,賞賜的一堆衣服首飾鞋子裏,吉靈最喜歡的一雙花盆底鞋。


    七喜捧著針線筐進來的時候,便看自家主子正趴在桌上洋洋灑灑地寫著大字。


    七喜識字不多,僅有的一點底子還是幼時在家中所學。


    在清宮裏,宮女是絕對不允許讀書識字的,這也是老祖宗留下的規矩,怕的便是宮女識字,借詩文傳情,做出讓主子們難堪的醜事來。


    她探頭看,就見那紙上“人人”、“桃花”、“江南”幾個字是認識的,其他的便不知道了。


    雖然七喜字認識得不多,但還是有基本審美的。她見那張宣紙上,字跡如蚯蚓一般歪扭傾斜。


    ……太難看了!


    七喜苦著臉,在心裏發出了一聲由衷的感慨。


    吉靈寫完這首詩,將筆擱下,一邊揉著手腕一邊側頭欣賞了一遍,自我感覺極好。


    於是她珍重地將這張紙揭了起來,放到一旁桌案上風幹。


    七喜趁著這空,便上前道:“主子,您要的眼罩,奴才已經做好了,主子要不要試試?”,說著將針線籃奉上。


    吉靈寫字正乏了,點點頭道:“也好。”,說完伸手從針線籃中取過眼罩,就見那眼罩以折枝花卉蝴蝶妝花緞為主體,鑲邊則用的是纏枝花絨緞,外側是富貴的海棠紅色,內裏則是淡淡的粉色。


    她拿在手裏顛來複去來去看了幾遍,展顏笑道:“很好,我就是想要個這樣的,你做的和我想的一模一樣。”。


    七喜抿嘴也笑了,走過去將眼罩接過來,道:“是主子寬容,總不嫌棄奴才笨手笨腳。主子,要不要試試大小?”,見吉靈點頭,便將眼罩小心地蒙在她眼睛上,然後把兩旁的絲帶輕輕用力,收緊了道:“主子這樣覺得如何?”。


    吉靈搖手道:“太緊了。”。


    七喜便放鬆了那兩根絲帶,直調節到吉靈覺得正好為止。


    她幫吉靈固定住絲帶的位置,然後在係帶的位置用指甲掐了個印子,才將眼罩取下,按照方才做的標記,重新縫製。


    吉靈一隻手撐著腦袋,懶洋洋地看吉靈做針線活。就見她手掌翻飛間,兩隻瘦弱的手腕從宮女服衣袖裏露了出來,捉襟見肘的樣子。


    她皺眉,探身扯了扯七喜袖口,道:“這衣服似乎是小了,看來你長高了。你去我的那些布料裏,找些不起眼的,去做幾身新衣裳吧。”。


    她說完想了想又道:“幹脆帶著碧雪、小芬子、小達子他們……大家夥兒都換新衣!”。


    七喜剛要說話,碧雪已經請安進來,她端著一碗溫熱的板栗粥,那板栗粥內裏有肉丁、花生、薑片、蘿卜,是鹹香口味。


    她聽見吉靈這般說,一邊將板栗粥放在桌案上,一邊與七喜對望了一眼,笑著道:“謝主子疼愛奴才們!不過主子不必擔心奴才們沒衣服穿,主子您忘了?奴才們的衣服都有內務府的針線嬤嬤來,量體裁衣,春夏秋冬,底衣、襯衣、外衣、背心……都是有的。”。


    七喜點點頭,望著吉靈笑道:“應該就是這兩日,內務府該來量製夏衣了。”


    過了幾日,內務府果然領著人統一在儲秀宮殿外,西廊的屋子裏給宮女們量尺寸了。因為人數眾多,排隊進入,縱然十幾個針線嬤嬤一字排開,東西六宮也足足分了兩日才量好。


    宮女衣裳花樣簡素,並無需太多的加工。四五日左右,內務府製好的新衣便被分配到了各宮。


    這一晚,輪到碧雪與另一個宮女值夜。七喜在奴才居住的耳房內關了門窗,自己試了衣服,見尺寸合適,便收起睡下了。


    過了半晌,卻聽見胭脂偷偷摸摸地起了床,坐在窗下,不知在做什麽。


    七喜留了個心眼,悄悄撐起身子看過去。


    這次她看清楚了:胭脂借著渺微的月光,拿了剪刀針線,正不聲不響地在收緊那宮女服的腰身。


    第二天一早,愗嬪來了


    幸好這日吉靈起得早,還在寢屋裏麵對鏡化妝,聽著外間動靜小芬子報愗嬪娘娘到,她立即套上平底鞋迎出來了。


    吉靈三步並作兩步,快步走下台階,迎著愗嬪而去。


    愗嬪還沒到麵前,她已經屈膝,謙卑道:“妾身給愗嬪娘娘請安,愗嬪娘娘吉祥。”。


    愗嬪一眼就掃見她妝容還未完全畫好,身後的七喜氣喘籲籲追上來,將外衣給吉靈披上,嗔道:“主子,早上風大,仔細別著了涼!”,隨即對愗嬪行禮:“奴才見過愗嬪娘娘!”。


    愗嬪的手腕看著枯瘦,力氣卻挺大。


    她一把將吉靈拉了起來,親親熱熱地挽了她的臂膀,帶頭就熟稔地向裏屋走去,款款道:“這幾天,聽奴才們說,妹妹你來本宮正殿跑了幾趟要給本宮請安,無奈何本宮這些日子一直臥病休養,實在起不了床,今日總算是好了些,妹妹可千萬別誤會成本宮托大才是!”。


    說話間,吉靈扶著她跨過門檻,道:“娘娘小心。”,才笑著道:“娘娘說笑了,妾身怎麽會那樣想娘娘?別說娘娘不是那樣的人,便是娘娘托大,那也是應該的!景陽宮上下,全仰仗著娘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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