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裏極是暖和,胭脂哆嗦了一下,打了個寒顫出來,才覺得暖意熨帖到了周身,極是舒服。


    小偉子看了她一眼,從懷裏掏出一塊粗布帕子包著的糕點給她。胭脂餓了一天一夜,早就眼前金星直冒,搶過來便用手拿了,飛快地塞進口中。


    小偉子見她吃得狼吞虎咽,便緘口不言,待得她吞下了最後一口糕點,才開口問她道:“胭脂,你如今有什麽打算?”。


    胭脂咽了口唾沫,抬手用手背擦了擦嘴,聽著簾外的馬車聲轆轆,雨聲潺潺,頹然道:“我這般光景,還能有什麽打算!”。


    小偉子常年在宮外行走,是極靈光的人,此時聽胭脂這樣說,便知她不肯在人前泄露自己的真實打算。他也不勉強,向旁邊坐了坐,抬頭默默從車簾的縫隙看著外麵的街景,見路過京城裏有名的食肆——瑞景齋,便轉頭看著胭脂,憐憫地道:“都出了宮了,好歹也鬆快些,你有什麽想吃的?”。


    胭脂頭也不抬,道:“這街上的食肆哪能和宮裏相比,我是不碰的。”。


    小偉子聽她這般說,微不可察地歎了一口氣,便從馬車底座掏出一個包裹,遞給胭脂,道:“這是年主子的心意,給你上路的盤纏。”。


    胭脂接過了,剛要打開,小偉子伸手阻住了,道:“現在不急,一會兒下車了慢慢看罷”。


    胭脂將那包裹在手裏掂了掂,隻覺得輕飄飄的,內裏似乎是紙張一類的物事。宮裏主子常有碎銀票賞給奴才,想來是些碎銀票子。


    馬車行走得越來越快,過了一會兒,胭脂隻聽見車軲轆已經過了城門,那外間鼎沸的人聲漸漸蕭索下來,她挑起門簾,見已出了城,不不由得疑惑道:“小偉子,年主子讓你送我一程,是送去哪兒?”。


    小偉子並不答話,胭脂察覺出不對勁來,伸手拍打著那車夫後背,斥道:“停車!讓我下來!”。


    那車夫並不理睬她,隻是一味地趕著馬車,胭脂越發慌張起來,想要跳下車,盯著那地上刷刷掠過的黃土地,卻又不敢。


    她扯住小偉子的衣袖,哀求道:“小偉子,他不說話,可是咱們是有交情的!求求你告訴我,年主子到底要把我送到哪兒去?!”。


    小偉子將自己的衣袖從她手中拽出,沉默地低下頭,一言不發。


    馬車終於刹住了,胭脂掀起簾子,跳下馬車,隻見到了一處坡上,舉目皆是荒林,哪裏見得到半個人影,她心裏恐懼得緊。


    見小偉子也下了車,向自己走來,胭脂便一步步往後退去,不小心腳後跟踩落了一塊泥沙,那泥沙裹挾著黃土,刷刷地從高坡上落下來。


    就見那車夫“啊啊”發出了幾聲嘔啞的聲音,對著小偉子比劃著手勢,似乎是催促的意思。


    居然是個啞巴!


    小偉子看了那車夫一眼,終於轉身從馬車的夾縫裏拿出了一條極粗的麻繩來,向胭脂走過來,他每一步邁得雖然不快,卻極堅決。


    到了胭脂麵前,他短促地道:“這是年主子的意思,你莫要怨我,大家都是苦命奴才,我也是奉命行事罷了。你好好上路,來世投個好人家!”。


    他頓了頓,抬手將那根麻繩“啪”地繃了繃,安慰似地道:“我手上爽利些,不會太難受。”。


    胭脂顫抖著嘴唇,想要發聲,卻雙腿一軟,等到她回過神來時候,粗糲的麻繩已經慢悠悠套在了她細膩的脖子上。


    胭脂眼中有淚,伸出手揪著小偉子胸前的衣襟,狠聲道:“我一心一意為年主子奔走,是皇後做的孽!年主子一聲不救我也就罷了,如今我已經被逐出宮,為何年主子還非要了我的性命?”


    她伸手扯住麻繩,急迫地道:“進內務府之前,年公子私下早已與我定情……早已與我定情!小偉子,你回去告訴年主子呀!哪怕就是看在公子份上,也別殺我……”。


    小偉子一邊有條不紊地扣著麻繩的結,一邊沉聲道:“年主子已經知道了,所以才斷斷饒不了你。”。


    他說完最後一個字,幹脆利落地收緊了結扣。


    胭脂渾身一抽搐,雙手痙攣著向雨水打濕的地上抓著,掙紮了一會兒,終於身子一歪,不動彈了。


    小偉子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土,慢慢站起身,將胭脂手中掉落的那包裹解開,倏然揚手向空中一灑。


    紙錢漫天飄落,轉瞬便被雨水打濕。


    ……


    天色說變就變,吉靈回到景陽宮東側院的時候,雨水已經落下來了。


    小芬子打了老大一把十六骨油紙傘上來迎接,本是在宮門口翹首盼望,這時候見吉靈回來了,連忙跑步迎上前去,口中笑著道:“可巧!主子剛剛回來,這雨就落下來了,若是再遲上一會兒,這雨便淋著主子了。”。


    七喜從他手中接過傘,將傘麵傾斜,完全籠罩在吉靈頭上,那傘麵的雨水珠子便聯成了一道線,珠串似地往下落。


    七喜催道:“主子快進去,這又是雨又是風的,仔細千萬別著了涼。”。


    一邊說,一邊一行人已經走進了東側院,吉靈見那新膳房已頗有些樣子,便轉頭看了看,這時雨水初落,四五個工役太監正吃力地扯著一張極大的油紙布,給木架蓋著。


    有人一瞥眼見到吉靈,忙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趕過來道:“奴才們給吉貴人請安,吉貴人金安!”。


    吉靈頓住腳步,見幾人都是一臉雨水。瑟縮著肩膀,很是可憐,便道:“我這東側院不急著趕工,既然下雨了,你們且去屋簷下避一避雨,等天好了再做不遲。”。


    幾人對望了一眼,有人囁嚅道:“奴才們不敢!陳公公道皇上旨意,要將貴人這新膳房盡快完工……”。


    吉靈眨了眨眼,道:“我自然有說辭,你們放心去歇著。”


    她在養心殿裏一夜溫存,這時候一回到溫暖的寢屋內,頓時有點困了。


    吉靈坐到床邊上,樹袋熊一樣地抱住床柱子,眯著眼睛對七喜道:“我先打個瞌睡,一會兒便好。”。


    七喜走過去將窗戶關上,見雨水打在小院青磚上,隻濺得花枝微微顫顫,便道:“主子索性躺下睡吧,橫豎這雨下得急了,便是不去請安,坤寧宮那兒也不會責怪。奴才伺候主子您脫了衣裳,蓋上被子,舒舒服服地睡一覺!”。


    她自說了一會兒,聽吉靈並沒有回話,轉過頭,就看見吉靈已經就這麽歪著身子,趴在枕頭上。呼嚕呼嚕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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