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上元節那一日,上演的燈戲除了康熙朝傳下來固定的那幾出,還多了《萬花向榮》《升平寶筏》兩出,聽著名字就知道熱鬧非凡。


    吉靈在承乾宮裏悶了許多天了,正是想出去走走,遛遛彎的時候,反正燈戲是在晚上,倒也不必著急。


    她正常用過了午膳,又穩穩妥妥的睡了個午覺,直到傍晚時分才起身,有了除夕大宴餓到半夜的經驗,吉靈這一次飽飽地先在承乾宮裏吃了兩盤小熱炒,半碗米飯,兩隻餑餑,又痛痛快快地用了兩塊如意豆沙方糕,這才開始換吉服打扮。


    穿了內務府送來的那身秋香綠色燈籠紋吉服後,外間裹上雍容華貴,鑲著毛皮的吉服褂,七喜又捧出來深深淺淺綠色不同的四五個鈿子讓吉靈挑。


    畢竟過年,吉靈選了個顏色最濃翠喜慶的戴上。


    戴鈿子比戴吉服冠輕鬆多了,重量至少減輕一半,不會像吉服冠那樣,跟頂了個寶塔在頭上似的,總覺得要得頸椎病了。


    清宮裏,上元節是有外藩宴的,胤禛得接待外藩,相較而言,後宮的內庭家宴反而不如除夕大宴那麽隆重正式,吉靈去的時候,已經來了不少妃嬪。


    見宸嬪娘娘到來,從外到內,除了裕妃,還有尚未到來的烏拉那拉氏和齊妃,其他人幾乎都站起來了。


    謙嬪和熹嬪都笑著迎上前來,和她行了平禮,熹嬪笑著便讚吉靈今日的鈿子好看,和身上的旗裝兩相呼應,尤其那燈籠紋,走動的時候,從側麵看嫋嫋娜娜,真是漂亮。


    吉靈低頭看了看自己肚皮,心裏哈哈了一聲,心道挺著個大肚子,能“嫋嫋娜娜”到哪兒去?


    熹嬪則比較謹慎,說了幾句喜慶話,又扯著前幾日賞梅落雪的事情說了幾句,最後笑吟吟地道:“可惜宸嬪妹妹不在,大雪那一日,禦花園裏的梅花真是漂亮,尤其幾株朱砂梅,紅顏似血,聽容答應說,還是從皇後娘娘坤寧宮裏引出去的品種呢!”


    吉靈聽她說到“容答應”,不由得就抬頭看了她一眼,便見熹嬪微微一笑,自轉了話題,又閑閑扯了其他話來說。


    吉靈不想在和她囉嗦下去,轉身向自己位置上走去,一路幾個貴人、常在、答應都給她深深行了萬福禮。


    她剛剛坐下,謙嬪就貼上來了,看桌上一隻墨竹梅花茶壺,便拎了起來給吉靈親手斟茶。


    吉靈伸手扶著茶盞,表示感謝——卻沒送入口,宮裏大宴的菜都挺好吃的,就是茶實在是難喝,有的味道很清奇,還據說都是上上品的茶葉。


    吉靈嚐試了幾次就不想再碰了,她在宴席上,口渴的時候,一般都讓七喜給她盛一些羹湯。


    謙嬪倒是不以為意,身子向前側了點,又貼近了些吉靈,抬手掩著嘴,冷眼瞧了一眼熹嬪,才道:“宸嬪娘娘,莫要理睬她,容答應算個什麽東西,怎麽能跟您相比?”


    吉靈沒吭聲,就像什麽都沒聽到似的,翻了翻手上的戲單子,對謙嬪答非所問,笑吟吟道:“今兒晚上頭一出是什麽戲?”


    謙嬪張了張嘴才道:“……應是福祿壽燈!”


    眼瞧著宸嬪娘娘顯然是不想再繼續容答應的話題了,她隻好轉換了頻道,又撿了些民間看燈戲的趣事來說。


    她一邊說,說到有趣之時,一邊用帕子掩了嘴笑著,眼光流轉之間,便見不少妃嬪、尤其是低位的貴人們,都向她這兒眼巴巴地看來。


    看她對著宸嬪娘娘有說有笑,紛紛投來了各色酸溜溜的目光。


    熹嬪倒是一人獨坐著,帶著幾分清高,沒怎麽搭理旁邊人,自己安安靜靜地獨酌清茶,大有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之態。


    裕妃淡淡瞥了熹嬪一眼,心道若不是有個弘曆,誰還真把你個多少年升不上去的鈕祜祿氏當回事兒啊?


    又等了一會兒功夫,皇後和齊妃終於姍姍來遲。


    眾妃嬪見皇後駕到,紛紛起身,蹲下身子請安。


    烏拉那拉氏抬手讓大家都坐下後,眾人抬頭,就見烏拉那拉氏旁邊站著個年輕女子,鵝蛋臉,溫柔可親,眉目秀麗,做答應打扮,穿了一身粉色的冬裝旗裝,袖口鑲了小小一圈白色皮毛,頭上也插了一隻粉色的花簪子,侍立在烏拉那拉氏旁邊。


    她麵對著眾人,似乎有些勉強,始終不敢抬起目光來——不是新近承寵的容答應,又是誰?


    李貴人頓時就轉頭,對馬常在擠眉弄眼,卻聽殿外忽然唱禮太監揚長了聲音,唱道:“皇上駕到——!”


    皇後麵色一肅,便站起身來,帶頭迎著出去,隻見胤禛一身明黃色,外麵披著玄色的披風,利落地走了進來,蘇培盛等人小跑著跟在後麵,倒是帶了一身寒氣。


    烏拉那拉氏示意容答應跟上,便笑吟吟地上前道:“臣妾恭迎皇上,臣妾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安!”她一邊說,一邊見胤禛抬手要解下披風,連忙上前道:“讓臣妾來吧!”


    胤禛剛剛從外藩宴上下來,身上還帶了幾絲微微的酒氣,目光在人群中尋了一圈,見眾妃嬪都要蹲下身去請安,吉靈也在其中,他走了過去,一伸手就托住了她的肘部,眼光在她皮毛的領子上打了一個轉,抬手便攏了攏她的領口。


    他是真的有了幾分酒意,握著吉靈的手不放開,吉靈一時尷尬,輕輕扶住胤禛道:“皇上!”,又向蘇培盛瞧了一眼,蘇培盛便上前來打岔,請了皇上往主持上元宴的主位桌上去。


    眾人入席。


    待得宴後,就到了燈戲的上演時分,帝後妃嬪遂移駕觀戲。


    演燈戲的地兒是在儲秀宮後,禦花園旁的戲樓,戲樓麵闊進深各三間,與北麵的正殿和東西配殿構成了獨立的院落,小院內有廊環繞,下雨時行走方便,妃嬪們或坐或立,也可在看戲的時候調換座位,方便彼此之間來往講話,十分自由。


    清宮中是設有專管演戲的機構,宮中每次演出,內務府都得提前撥給白銀,燈戲也不例外。


    這一晚一共是九個戲目,戲班入宮演戲一般都不帶行頭,隻帶化裝彩匣,免得拉拉雜雜的一堆東西,瞧著不像個樣子,進宮時還要檢查半天,白白浪費許多功夫。他們來時背彩匣道具,去時便帶著賞銀,因著在正月中,皆用紅金灑紙包著,十分喜慶。


    吉靈隨著皇後等人到了戲台子下,早有各人座位上標注了名字,吉靈的位置是在第二排正中,基本上正好瞧著皇後娘娘後腦勺,幸好每一排之間的間距都極大。


    她坐了下來,謙嬪的座位便在旁邊。


    那戲台子上,已經熱場起來了,鑼鼓喧天、笙歌悅耳。


    戲台高有三尺,周圍是一圈兒的綠色欄杆,正麵懸綠地金字匾額,上書“升平葉慶”四字楷書。


    吉靈坐下,看戲的糕點果子剛剛送上來沒多久,後邊就來了個養心殿的禦前小太監,說是皇上的意思——怕宸嬪娘娘以前看戲少,乍然這麽多場一上來,必定有看不懂的地方,讓他全程給娘娘解說。


    謙嬪在旁邊,剝了一隻南果子,聽到這話倒是噗嗤笑了。


    不一會兒,身著彩衣的戲子們,手持彩燈,踏著樂板子的節拍,排成隊形,徐徐上場了。


    果然有了個專業解說員,就是不一樣。很多細節——比如戲台上方彩繪著藍地白雲吉祥圖案,那是為了演天宮戲時,扮演神仙的戲子可由此乘祥雲下降人間,群賢賀歲,四海升平。那太監都給吉靈解說了。


    胤禛看了頭一場,意思了一下,便起身離了席位,自去處理前朝的事情,眾人恭送皇上走了之後,頓時鬆快了不少,連幾個常在都拿起了瓜子、糕點吃了起來。


    這可是宮裏一年之中難得的熱鬧時候。


    前麵的幾場是熱熱鬧鬧的神仙戲碼,後麵就上了幾出劇情跌宕起伏,千回百轉的經典劇目。


    吉靈正看得有趣,忽然一轉頭,就見容答應不聲不響地過來了,手中捧著茶盞,低聲道:“宸嬪娘娘,婢妾來給您敬茶!”


    吉靈一臉懵,還沒來得及說話,容答應卻忽然低呼了一聲,一臉痛楚之色,將那茶盞立即放在了一旁桌上,攤開手掌連連吹氣,那茶盞卻沒擺放穩當,在桌案上搖了搖便晃落了下來。


    前排看戲的裕妃和齊妃聽見動靜,而都往這兒回頭看過來。


    烏拉那拉氏轉頭來,見了這一幕,眉頭一皺,便低聲道:“宸嬪,容答應是個膽小又老實的,知道承寵一事,未免惹得你不高興,這才惶惶恐恐地來敬茶,宸嬪你又何苦罰她一直端著茶水,卻不接過?”


    張貴人在後麵,倏地便站起身走過來,擋在吉靈麵前,對烏拉那拉氏蹲了身子道:“皇後娘娘怕是看錯了。婢妾方才就在後麵,瞧得最分明不過——容答應過來敬茶,不過是一句話的功夫,宸嬪娘娘哪裏罰了?”


    懋嬪在旁邊,笑著就拍了拍張貴人的手臂,將她向後拉了拉,笑意滿麵地道:“皇後娘娘仁心,容答應是坤寧宮裏出來的,皇後自然更加情切關心一些。許是這容答應手嫩,才說了半句話不到,就把茶盞給摔了。”


    齊妃在旁邊聽見“手嫩”兩個字,頓時用帕子掩了嘴哈哈一笑,隨即滿臉戲謔地望了華容一眼,幸災樂禍地道:“容答應做奴才也是做久了的,論理當是皮糙肉厚,看來還是皇後娘娘太心疼她,沒讓她做過粗活,連一盞熱茶都捧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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