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燒了四天,吉靈硬生生就陪了四天。


    實在困得不行的時候,她趴在床頭盹一會兒,除此以外,大部分時候吉靈都是醒著的。


    藥方需要每兩個時辰喂一次,此外,中間胤禛隻要一醒過來,她就見縫插針催著他喝熱水喝湯。


    幾個奴才伺候在旁邊,小火爐上煨著雞湯,隨時都是滾燙的。


    胤禛閉著眼休息,她就從被子下麵握著他的手——這樣他一有個什麽動靜,捏一捏她的手,她立刻就知道了。


    開始兩天還能算勉強挺得住,熬到第三天早上的時候,吉靈終於吃不消了。站起來的時候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整個人走起路來打飄。


    她覺得自己像個空殼子,又像一個紙人,隨時能被風吹走的那種——全憑滿頭發簪珠玉的重量壓著。


    她整個人都瘦了下去,眼睛顯得更大了。


    七喜比她更煎熬——主子擔心皇上,她擔心主子。


    盡管太醫那兒已經熬製了不少預防的藥湯,吉靈也都喝下去了。但是自皇上病了以來,近身伺候的宮人,已經有兩個都發了病症,太醫裏麵,也有一個中了招——都被隔了出去。


    主子身子從前便不是太好,雖說這些年養尊處優,調養得尚算不錯,但這畢竟不是一般的傷風感冒……這是春瘟哪!


    聽著外麵京城裏的消息越來越嚇人_不是死了多少人,就是又拖走了多少人,七喜焦慮得幾乎都有點神經質了。


    每每伺候主子用膳的時候,總是沒事便伸手摸一摸主子的額頭,瞧瞧有沒有發熱。


    吉靈隻要稍微幹咳一聲,七喜立即就快步搶過來,疑神疑鬼地問她可有哪兒不舒服。


    甚至有幾次,吉靈明明好好坐著,沒咳嗽,七喜也問她是不是咳嗽了。


    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旁的宮人,雖還不至於這樣,但也是焦慮不已,這幾天裏,眼見著皇上高燒不退,若不是有宸妃娘娘壓著,眾人臉上的驚慌早就叫九洲清晏殿外的人瞧了去。


    眼下聽聞皇上退了燒,整個帝寢,上上下下伺候的奴才臉上都有了笑容。


    吉靈還不敢掉以輕心,待得又過了一天,胤禛始終沒有再發熱,她才放下心來,被七喜伺候著,精疲力盡的就去燕喜堂裏睡下了。


    她一邊往床上倒,一邊就不放心地叮囑七喜道:“照顧好皇上!有什麽事兒就喊醒我,你別舍不得。”


    七喜滿口應承,扶著她躺下了,又仔細攏好了被子,這才放下床帳子,輕手輕腳走了出來。


    吉靈這一睡便整整睡了一整天。


    待到晚間,她醒來的時候,燕喜堂裏已經上了燈。


    吉靈剛剛坐起身沒一會兒,七喜捧著一份粥,四碟糕點,兩樣小菜推門進來,一邊轉身,一邊輕手輕腳把門帶上。


    一回身,她沒料到主子這麽快便醒了,倒是一驚,隨即第催促道:“主子,這些天都沒怎麽好好吃過飯了,奴才伺候您,趕緊用一些吧。”


    吉靈從來沒吃過這麽香的飯。


    胤禛退了燒,她心裏的一塊大石頭就落了地——照顧他的時候,她不覺得害怕,隻是死死撐住一口氣在胸口,一遍遍告訴自己,一定要挺住。


    胤禛絕不能倒下,他是弘昕和息兒的庇護。


    如今他退燒了,她這口氣也就像紮破了的皮球,忽然泄了出去,再也提不起來了。


    天子寢殿裏。


    胤禛被奴才伺候著換了一身幹淨的裏衣,麵容雖然還很憔悴,眼神卻分外清明了。


    畢竟病了這麽多天,他還提不起力氣,隻能堪堪倚靠在床頭,斜捧著一本本奏折看。


    就這麽短短幾天,九洲清晏裏已經積攢了小山一樣的奏折,五十份紮為一捆,整整齊齊地堆在九州清晏前殿的暖閣書案上,此時一疊疊被送了進來。


    吉靈進來,胤禛抬起頭,示意她過來。


    吉靈走到他床邊坐下來,胤禛眸光深深地看著她,衣袖微動,下意識抬了一下手臂,似乎是想將她攬在懷裏,又忍住了。


    吉靈伸手就想去拿了他懷裏的奏折,口中低聲勸道:“皇上,這才剛剛退燒,養病要緊,折子以後再看也不遲。”


    她本來以為按照胤禛工作狂的性子,這句話必然說了也是白說,誰知道胤禛卻鬆了手,那奏折輕輕一抽便抽出來了。


    胤禛由著吉靈將奏折拿走,眼神隻是緊緊追隨著她,目不轉睛看她將奏折起身放到一邊,又重新壓了壓衣角坐下。


    他凝視著她,伸手隔著衣袖,在吉靈手臂上不重不輕的揉捏,半晌才歎氣道:“靈靈,這幾天苦了你了!”


    吉靈沉默了一瞬間,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


    仿佛是火車經過了長長的征途,終於到站的那種輕鬆。


    她搖了搖頭,笑嘻嘻地看他,有心想撿幾句玩笑話來說說,笑著笑著,眼眶卻漸漸發熱。


    “朕昏睡了幾天?”他問她。


    吉靈掰著手指頭,老老實實地告訴了胤禛。


    胤禛知道自己定然昏睡了不少時辰,但是聽到具體的天數,不由得也麵色一震。


    “有誰都過來了?”他問吉靈。


    吉靈把皇後和裕妃,熹嬪都來過的事說了一遍。


    胤禛聽她說完了,握住她的手淡淡道:“皇後……皇後打發人來問,倒是很勤快——朕雖是發熱昏睡,也不是時刻刻都聾了耳朵,還有裕妃和熹嬪……”


    蘇培盛在旁邊聽著這話音,立即上前躬身,悄聲道:“皇上,裕妃娘娘和熹嬪娘娘是來探看過,不過若論近身照顧——奴才可親眼見著宸妃娘娘幾天幾夜沒合過眼,一直就守在皇上床邊,就連膳食也不過胡亂打發幾口,宸妃娘娘對皇上一片關愛之心,實在是……”


    胤禛閉眼,點了點頭,拍了拍吉靈的手背,道:“靈靈,再去好好歇著!朕如今已無大礙,奴才們伺候著便可。”


    他話雖如此說,眼神卻流連著看著她的臉,滿眼不舍。


    蘇培盛見狀,起身便揮手遣了人出去,又輕輕帶上了殿門。


    暖閣之中,火光微微顫動。


    吉靈本來也不想走,順勢就在胤禛床頭趴下了,一隻手還被他握在手裏。


    仿佛像怕打破了這一片靜謐一般,胤禛也半晌沒說話,隻是緊了緊握住的吉靈的手。


    在他發燒頭痛欲裂,幹咳不已,昏昏沉沉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時,就是這隻小手一直緊緊握著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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