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心中大慟,不由得聲音轉亢,痛楚道:“皇上還是怨怪臣妾未能如宸妃那樣,殷勤照顧是麽?好!就算皇上怨恨臣妾,可臣妾已是膝下無所出,三阿哥又被皇上削了宗籍!臣妾如今纏綿病榻,一無所有,皇上還要封吉氏為貴妃!還要她分掌臣妾的六宮之權,如此抬舉她,臣妾這個皇後還有何麵目在六宮眾人麵前!”


    她說著,便忽然抬手一把扯掉了頭上的簪子,一頭青絲傾瀉而下。


    蘇培盛撲通跪下,驚聲道:“皇後娘娘!”


    胤禛怒喝道:“皇後!”


    烏拉那拉氏握住頭發,滿眼淚水,跪坐在地上,對胤禛尖聲道:“皇上,平日裏宮女們巧手梳妝,巧為掩飾,可是您瞧見了麽?臣妾也已經有了星星白發!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臣妾這一輩子福薄,沒曾得到夫君的憐愛,可皇上總還記得臣妾與皇上少年結發,患難扶持的情分罷?皇上竟然為了一個入宮不過區區十載的吉氏,對臣妾要狠心如斯麽?


    胤禛眼角的肌肉抽搐一下,一字一字道:“蘇培盛,讓皇後起來。”


    蘇培盛幾乎人已經要鑽到了地上,聽皇帝如此吩咐,立即哧溜爬了起來,起來過去就虛扶了一把皇後,邊上容答應等人怕觸怒了皇上,早已經將皇後七手八腳、半拖半抱的扶了起來。


    胤禛目不轉睛地瞧著烏拉那拉氏,半晌方冷聲道:“皇後當真是糊塗,倘若朕不是顧及著你的情麵——宸妃此刻已是皇貴妃了。”


    烏拉那拉氏猛然抬頭。


    胤禛早將目光轉了過去,淡淡道:“好一個‘少年結發,患難扶持’,皇後這八個字說的理直氣壯,朕與你少年結發不假,至於後麵那四個字,情深情淺,人心是非,不到患難關頭——朕也未必能瞧得這麽清楚。”


    他頓了頓,似乎是覺得厭倦了,懶得再多言,隻沉聲道:“封靈靈為貴妃,乃是朕的心意。皇後自覺無過,就不許別人有功麽?”


    烏拉那拉氏垂頭委頓在地半晌,終於顫聲問道:“皇上!六宮諸事繁冗,臣妾敢問皇上,便是皇上要抬舉宸……貴妃,她一時之間,又如何能全部匯通?”


    胤禛微微眯起眼道:“皇後不必操這個心,朕本是想好了的——著裕妃一起幫襯著,皇後既然身子不適,也可好好靜養。”


    ……


    九月封貴妃之期,轉瞬即至。


    天然圖畫裏,三公主佩掛朝珠,戴吉服冠,穿吉服,六阿哥同樣隆重打扮,兩個孩子站在一處,便如金童玉女一般。


    七喜帶著眾奴才伺候吉靈盛妝打扮,最後才將貴妃吉服、吉冠、朝珠上身。


    吉靈扶著七喜的手,顫巍巍地站了起來,自覺渾身上下的重量加起來,差不多有二三十斤,隻要打個噴嚏,發髻腕間掉下點珠玉,就能當錢花上不少日子。


    三公主一臉驚豔,仰著臉誇張地哄她開心,道:“額娘好漂亮啊!”、“額娘漂亮的像畫裏的人一樣!”、“這身衣裳太適合額娘了,要是額娘天天這麽穿就好了!”,一時間各種讚美之詞滔滔不絕。


    六阿哥都被她肉麻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吉靈捂臉。


    麵對女兒的彩虹屁,她還是愉快的照單全收了——反正在孩子心中,母親永遠是最美的嘛。


    到了時辰,外間聽著聲響,七喜扶著吉靈就往外走去,一群宮女奴才跟在身後,浩浩蕩蕩。


    天然圖畫的院子中早已經被布置一新、香案、長桌、各種封貴妃之禮全部提前一天被內務府安排準備妥當。


    此時觀禮的眾妃嬪都已經到來:熹嬪、裕妃、懋嬪、李貴人、高貴人、張貴人都在,位份再低的常在,答應之流則無資格入內。


    見吉靈走了出來,眾人齊齊屈膝福下身子道:“臣妾/嬪妾/婢妾參見宸貴妃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吉靈不能伸手去扶著吉冠,隻好維持著脖子不動的姿勢,伸出手道:“大家快請起。”


    眾人齊聲謝恩,這才各自將手交給了自己的貼身婢女,被扶著站了起來。


    天然圖畫地方不大,院子中站滿了人,頓時就有些擠擠挨挨了。


    好在妃嬪們在院子中也待不了多長時間——外麵貴妃娘娘的彩儀已經到了。


    吉靈被眾人簇擁著出了門去,按照胤禛的意思,她今天從這兒出去,封完貴妃禮成,便不再回到天然圖畫,而是帶著三公主和六阿哥,繼續回到天地一家春居住。


    她走到門口,忍不住忽然就緩緩回頭瞧了一眼:天然圖畫,從雍正三年九月,胤禛第一次駐蹕圓明園,她發現懷孕,居住在此,到現在,也已經過了七年之久。


    那時候三公主還在腹中,尚不知男女,而如今已經是站在她身邊,活蹦亂跳,可愛漂亮的小姑娘了。


    貴妃彩儀飄飄揚揚等候在天然圖畫門口的空地上,一眾奴才黑壓壓地跪了一地,皆道:“奴才恭迎宸貴妃娘娘!”


    他們背後是圓明園的後湖,湖光水色,微風清揚,一如當年初見的清幽雅致。


    別了,天然圖畫。


    吉靈在心中輕輕道。


    她邁步向外走去,走向屬於“宸貴妃”的,不可知的未來。


    ……


    這一日封貴妃儀禮比想象的還要累人,等到傍晚時分,終於回到了天地一家春的時候,吉靈的腿都在發抖。


    封貴妃的花盆底鞋和平時裏配常服穿的花盆底鞋不一樣——鞋跟分外高一些,也細小一些,這樣腳掌踩在上麵的時候,壓力便更大了,換句話說,腳心也就更痛了。


    何況這一站就是一整天。


    七喜伺候著她在床上坐下來,依雲和碧雪早就已經提了綠檀木桶進來,那桶裏飄著蘇合香與薄荷葉熬製的熱水,七喜服侍著她將腳泡了進去,一邊輕輕給她按摩,一邊就心疼地道:“六阿哥在尚書房,三公主那兒,奴才方才已經看過了,一切都妥當——主子今兒個累得不輕,這腳踝都腫了,泡完腳就趕緊歇下吧。”


    吉靈歪在旁邊枕頭上,沒出聲,七喜兀自說了好一會兒,依雲輕輕拍了拍她肩膀。


    七喜一抬頭,才見主子已經就這麽趴著睡著了。


    她把主子輕輕挪正了身子,又蓋上了被子,吹熄了屋裏的燈,這才輕手輕腳的出去,帶上了門。


    第二天是個雨天,明明已經是早上九十點鍾的光景,天色還是晦暗不明。


    雨天最適合睡覺——濕漉漉的天氣,冷清清的環境,縮在被窩裏,簡直是人生一大樂事。吉靈躺在被窩裏,聽著落雨聲舒緩、有規律地打在琉璃瓦上,快樂地伸直了腿,伸了個懶腰,又翻了個身,打算繼續睡。


    三公主熏得一身花香味,進來就撲到她床前,樂顛顛地做了個鬼臉,道:“見過宸貴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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