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主說著,便一揮手,滿不在乎地又踢了踢旁邊一隻大箱子道:“額娘,我這裏,各樣賞賜堆得都要上了天了,我都賞了人不少,想要什麽沒有?我就是喜歡買賣街上這些新奇玩意兒,宮裏布置的這些,每年都一個樣,樣式老掉牙了,可真是無趣透了!”


    她說著,順手就將一隻金累絲工藝小燈籠扔給了旁邊奴才,一揚下巴道:“賞你!”


    吉靈摸了摸女兒的腦袋,握住她的小手捏在自己手心裏,斟酌了一下,低聲道:“息兒,這都是你皇阿瑪的一片心意——皇阿瑪覺得你會喜歡,才特地讓人送過來。你喜不喜歡是一回事,尊不尊重別人對你的這份心意,則是另一回事。”


    她一邊說,一邊彎腰將那彩聯收拾好了,整整齊齊疊了起來。


    三公主愣在旁邊,過了一會兒便跟著蹲了下來,親手幫吉靈一起收拾起來,又扯了扯吉靈的袖子,哼哼唧唧地低聲道:“額娘,我倒也不是不喜歡這彩聯,以前瞧著還挺好看的,不過現在……”


    吉靈點點頭,微笑道:“額娘明白——現在你有了更喜歡的,對吧?”


    三公主立即點了點頭。


    吉靈笑了笑,心道還是不喜歡——倘若真心喜歡一樣物事或一個人,是根本生不出比較之心的。


    她忽然就伸手握了女兒的手腕道:‘’起來。”


    三公主不明所以,跟著額娘站起了身。


    吉靈伸手撥了撥女兒的劉海,低聲道:“你是金枝玉葉,自生下來便習慣了人間富貴,什麽天下頂頂好的,總要先有你的一份。但是……你有沒有想過這是為什麽?”


    三公主抬頭看著她,不假思索地道:“額娘不是也說了嗎?我是金枝玉葉,自然可以擁有這些。”


    吉靈柔聲道:“不錯,這紫禁城和圓明園裏的奴才,之所以個個跪你、敬你,尊你、畏你,對你唯命是從,你的號令一出,他們不敢有絲毫違逆,隻因為你是皇帝的女兒,是你皇阿瑪的掌上明珠。”


    她伸手捏了捏三公主的臉蛋,道:“撇去這一層,你隻是個可愛、漂亮的小姑娘,是阿瑪和額娘心愛的女兒,僅此而已。”


    三公主若有所思地不說話了。


    七喜在旁邊,就深深地看了主子一眼。


    她明白主子的意思——主子其實是想強調“你也隻是一個普通人”


    主子並不想讓三公主過分生出了驕縱之心。


    臘月二十六,天地一家春開始懸掛春聯,各色采辦已經全部布置一新,眼瞅著離大年三十已經沒幾天,吉靈這兒,越發忙碌了起來。


    裕妃再不敢擅作布置,隻是一趟趟地過來請示,一張臉來來回回汗涔涔的,跑得白裏透紅,倒顯得年輕了不少。


    直到這個時候,吉靈才漸漸開始發現——裕妃這個人,行動力、執行力都是很強的,隻要吩咐下去的事情,她必定會趁早做了計劃,一樣樣落實。


    吉靈這才悟出來胤禛為什麽特地指了裕妃協同她一起挑擔子。


    她在體弱難問事的皇後之下,又以貴妃之位壓在裕妃之上——這“貴妃”兩字雖隻比“妃”大一級,便是壓死人的分量。


    這後宮裏的事情,她隻需拎著條目抖擻個清楚,吩咐下去。


    事情裕妃去做,責任皇後來擔。


    這麽想明白過來之後,吉靈麵對胤禛的時候,簡直都莫名覺得有點心虛了。


    她也說不上這種古怪的心虛是因為什麽……但作為一個穿越過來的現代人,她總是隱隱地有“背後有大佬做靠山,所以下屬來背鍋,上級來頂擔,我快樂摸魚,大佬還要給我升職加薪”的感覺。


    呸!打住!


    雍正十一年的春天,來得比往常都遲一些,正月裏整整下了二十來天的雪,雪的勢頭雖不大,這麽漫天飄飄揚揚的也總讓人出不了門。


    圓明園裏,臘月二十就封了印,尚書房也暫時停了。


    但六阿哥沒停,成日裏鑽在書房裏苦讀,簡直拿出了頭懸梁、錐刺股的精神——胤禛誇了好幾次。


    大抵孩子心性都是這樣,得了師長的誇獎,便想要更加努力,以獲得下一次嘉獎,最後形成了良性循環。


    可這循環也總得停下來喘喘氣呀。


    吉靈幾次親自把奴才攔住,自己送糕點送水進去,六阿哥看書看得聚精會神,幾乎沒留意到額娘進來,還命道:“放下,出去!”


    待得見了是吉靈,他一拍腦門,連忙站起來咧嘴笑道:“兒子不知道。”


    吉靈扶額:別人家的額娘是擔心孩子不上進,整日裏催著攻讀課業。


    到她這兒,情況卻完全掉了個個兒。


    她伸手輕輕拍了拍兒子的後背,輕聲細語哄著道:“我兒,讀書不必急於一時,這書是看不完的,你這麽成日坐著可不行,聽額娘的話,去院子裏走走也好。”


    六阿哥眼珠子還盯在書本上,一陣陣地點頭。


    宮裏孩子成長的快,心思容易變深沉,但再深沉也沒有這麽穩得住氣的——弘昕才多大的人?


    吉靈簡直懷疑兒子是讀書讀得壓抑心性了,直到晚間看到弘昕到了點,書本一放,生龍活虎地就奔出去在天地一家春的院子裏,舞刀弄槍,呼喝生風。


    吉靈扶牆:我兒學霸……還是時間管理超級自律,到什麽點做什麽事,樣樣齊頭推進,很有計劃的那種!


    她轉頭望著窗外。


    風聲、雪聲、風雪聲颯颯輕響。


    雖還是隆冬,那皚皚白雪下,蓬勃旺盛的,新春的生命力,已經壓抑不住的將要爆發了出來。


    正月裏,胤禛每次來,都會指點弘昕讀書,父子兩人在一起,一說能說上一個多時辰,絲毫沒有察覺到時間的流逝。


    吉靈怕打擾他們父子說話,就沒過去,還特地吩咐奴才們都不必近前伺候,此後隻留了一個小洋子聽著答應——反正六阿哥也離不開他。


    結果沒過幾次,小洋子就跑過來跟她匯報:皇上好像開始在教六阿哥看折子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神情激動不可言表。


    七喜在旁邊,本來是捧著蠶絲麵膜要伺候主子用的,這時候也忘了,隻是脫口而出就問小洋子:‘“你怎麽斷定那是奏折呢?”


    小洋子連連點頭道:“錯不了,決計錯不了!奴才這耳朵難道是白長的麽?”


    他說著,就將皇帝與六阿哥的對話重複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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