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主的月子坐滿以後,也就到了六月裏,已經快要到了一年中最熱的時候。


    圓明園裏,因為湖光水色,溫度要比紫禁城低上好幾度。饒是如此,一早的暑氣還是熱的人喘不過氣。


    天地一家春裏,早就四麵都放上了冰桶,雖說太醫講過,寒涼太重,不易生孕,但已經生了三個包子的吉靈也無所謂了。


    冰桶裏的冷氣嫋嫋地升起來,早膳又有九洲清晏殿禦膳房送過來的拉絲花糕,七喜伺候著吉靈梳了個又簡單又清爽的發髻,將頭發緊緊的全部往上繃著,又漂亮又有氣勢。


    而且還特別涼快。


    最後發髻側麵,簪上了很大一朵綠色的牡丹花,那牡丹花幾乎透明,隻泛著淡淡一點碧綠,華貴之中不失清雅。


    吉靈坐在正殿裏,七阿哥扯著嗓子,滿前殿地跑著,開始背誦昨天六哥哥教他的詩詞:“初夏正清和,魚戲動新菏,西湖十裏好煙波。銀浪裏,擲金梭,人唱采蓮歌。


    秋景入郊墟,簡編可卷舒,十年讀盡五車書。出白屋,步雲衢,潭潭府中居。”


    他一邊背詩,一邊拍著巴掌,搖頭晃腦。


    吉靈聽著這詩詞,隻覺得描寫的意境高遠淡雅,便一邊塞了一口糕點進嘴裏,一邊笑著道:“這是哪位詩人寫的詩?”


    七阿哥搖頭晃腦道:“是皇阿瑪!”


    吉靈一口糕點險些嗆在嗓子裏,咳嗽了起來,七喜趕緊上來替她順著背。


    七阿哥小聲道:“六哥哥非讓我背了很多皇阿瑪的詩,還有這個——”


    他揚起小腦袋,童音郎朗:“石屋荊扉枕翠崗,煙巒朝夕鬱丹蒼。棋敲綠樹陰中局,酒泛紅薇架下觴。珠箔晝搖新竹影,玉池晚送嫩荷香。居閑漫謂全無事,一榻臨風蝶夢長。”


    “蝶夢……”吉靈輕聲道。


    是莊子裏說的:人們如果能打破生死、物我的界限,則無往而不快樂的意思嗎?


    不知道是莊周夢見自己變成了蝴蝶呢,還是蝴蝶夢見自己變成了莊周呢?


    用完早膳,七阿哥已經嚷嚷著要去找哥哥。


    他其實已經到了該去阿哥所做學問的年紀,隻是撒嬌的功夫,幾次抱著皇阿瑪的脖子哭天抹淚,又說有哥哥在,不必他學問做得多好。


    這話當時聽著沒什麽,回來了吉靈再細細一品味,就感覺到這孩子其實心眼挺通透。


    他的直覺還很準。


    弘昕那邊,過來接七阿哥的人也到了,等到這一院子人走了之後,吉靈剛想進去,卻聽見外麵來報,說是馬常在求見。


    ''“誰?”吉靈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就她一個人?”


    馬常在素來是比較膽小的,若不是跟著李貴人、或是謙嬪、熹妃後麵,她不會有膽子單獨來皇貴妃的宮苑。


    吉靈想了想,就吩咐讓人將她帶進來了。


    馬常在一進來,就跪下道:“婢妾給皇貴妃娘娘請安,皇貴妃娘娘萬福金安,婢妾有要事相稟。”


    她這麽一大段話直接說了出來,中間連個打頓都沒有,也不帶呼吸,聲音微微顫抖。


    吉靈一聽就聽出來了——這馬常在是在心裏琢磨了半晌,隻怕是有什麽事,她再也忍耐不住了,一定要對著自己說出來。


    等到宮人都退了出去,碧雪本是隨著七阿哥出去的,殿中隻有七喜伺候在吉靈身邊,便聽馬常在顫聲道:“不知皇貴妃娘娘可還記得當年君王畫像,落了丹朱一事?”


    吉靈心頭一凜,起身道:“你跟本宮過來。”


    她帶著馬常在進了暖閣,這才道:“說。”


    馬常在磕下頭去,眼含眼淚道:“婢妾位卑人低,本來是不敢說這些的,便是知道了,也隻是咽在肚子裏,這一輩子不說出來,可是婢妾若不是近年來,跟著李貴人,與熹妃娘娘走得近,也不會才知道——這事兒是熹妃娘娘安插人做的!當時皇貴妃娘娘您雖然得寵,位份卻還不似如今這般尊崇,熹妃娘娘,應當還想搏上一搏……”


    吉靈攥住椅子的手便是一緊。


    ……


    馬常在說完之後,又道:“還有一事,皇貴妃娘娘應當也有所耳聞,熹妃娘娘往皇上那兒請安,跑得相當勤快,外麵人瞧著隻當她是請安,其實她每次不是送道衣、便是送煉丹爐具。”


    吉靈掃了一眼,落下視線來,盯著馬常在看了半晌,終於道:“你隻是個常在,在宮中人微言輕,若是換了旁人,恐怕會選擇將這些舊事一輩子都吞進肚子裏去,為什麽你要來告訴本宮?”


    馬常在流著淚舉起自己的雙手給吉靈看:“皇貴妃娘娘,您瞧!婢妾被其驅使,不堪其苦!熹妃娘娘近日來,愈發變本加厲,她惱恨婢妾無用,便將怒氣全發泄在婢妾的身上!婢妾曾在圓明園水台邊被她逼著唱曲,借以籠絡皇上,她見此計不成,便百般羞辱婢妾,虧得皇貴妃娘娘當時為婢妾解圍。”


    馬常在說著,深深磕下頭去,道:“皇貴妃娘娘盛寵六宮,如在雲端,婢妾便是地上的螻蟻,皇貴妃娘娘您隨手之恩,寬厚容人,或許已經不記得,但於婢妾,卻是感激萬分!”


    ……


    圓明園裏,自從洞天深處一事後,皇子們的住處與讀書功課之所便換到了另一處。


    七阿哥拽著哥哥的衣角,弘昕走到哪兒,他便也跟到哪兒。


    今天是難得的弘昕下學早,兄弟兩個坐在一起,在圓明園的前湖中釣魚。


    釣魚最講究一個心靜,偏偏七阿哥像一隻歡樂的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但凡有魚兒過來,都被他嚇跑了。


    弘昕笑著就抬起手,揉了揉弟弟的腦袋,輕聲道:“別說話了。”


    七阿哥抱住哥哥的胳膊,將小腦袋在他手臂上蹭了蹭,果然聽話地不說話了,半晌,眼看著哥哥釣起了好幾條魚,小太監都過來,抬著魚簍收拾。


    弘昕重新放下魚鉤去,眼見著水麵微瀾,這一條又要上鉤了,七阿哥趴在哥哥的肩頭,胖嘟嘟的小手圍攏在嘴巴周圍,輕聲道:“哥哥,額娘和皇阿瑪商量著了,說要給你娶嫡福晉呢!”


    弘昕手上一抖,那魚竿一跳,水裏已經要上鉤的大魚嚇了一跳,一甩尾巴,頓時遊開去了。


    弘昕瞪著七阿哥,難得地紅了臉道:“別胡說。”


    七阿哥很委屈:“我沒有胡說!是皇阿瑪說的——說三姐姐已經都有了孩子,也是時候該給你挑嫡福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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