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月上中天,寒蟬幽泣。


    連城第一附屬醫院住院部樓下的花園小徑,漫過一位修長挺拔的人影,馮駿步履遊憩似閑庭信步,自停車場一路行來。


    花園路燈昏暗,像是把男人冗在陰影裏。忽而男人手中車鑰匙滑落,跳動兩下沒入草叢間。片刻,男人去而複返,打開手機電筒,彎腰低頭在草叢中搜尋。


    光影迷漫,白色的熒光鍍上男人的臉頰,襯得輪廓鮮明眉峰突起。


    男人低聲咒罵:“該死!”不知罵的是丟失的車鑰匙,還是心中的煩躁。


    少傾,馮駿臉色稍霽,撥開草叢,一把攥緊躺在枯枝上的車鑰匙。


    倏地習慣性的往天空一拋轉而接住,摩擦車鑰匙漆黑的外殼,遙望著住院部病房裏透出的微微白光,冷哼一聲:“想逃出我的手掌心,做夢!”


    住院部五樓燒傷科的走廊上,馮駿鋥亮的皮鞋聲劃破了夜的寂靜。他在護士站前停下,敲敲桌麵,驚醒了昏昏欲睡的小護士。


    男人低沉的聲音似昏暗中的夜曲,低吟冷淡,“打攪,請問任沁在哪個病房?”


    小護士打了個哈欠,不假思索道:“516。”早上任主任問起,小護士張口就來。


    小護士抬眸瞟了眼男人頭頂的電子銀屏,繼而把視線轉向馮駿的麵容,瞳孔放大,眸光在男人臉上停留,話語卻帶著公事公辦的嚴厲:“現在都淩晨一點多了,晚上十點以後不再允許外人探視!”


    “我是任沁的丈夫。”


    男人撇下一句話,徑直走了。


    渾不自知的小護士,揉著酸脹的眼睛,重複道:“哦,原來是任醫生的丈夫,那你去吧。”


    沒聽見男人回答,小護士放下揉眼睛的手,看著麵前空蕩蕩的走廊,哪裏還有男人的身影。


    霎時,腦中閃過白天聽來的八卦,據說跟神仙美人兒般的任醫生,會成為如今這副模樣,都拜她那個有暴力傾向還出軌的丈夫所賜!


    小護士一個靈醒,椅子傾倒,倏地站起來!指著任醫生病房的方向,“他……難道就是任醫生的那個施暴老公?看著倒人模狗樣……他不會大晚上是來對任醫生施暴的吧!”


    小護士心下一顫,輕手輕腳的奔至拐角,趴在牆上向走廊深處探望。


    馮駿透過病房門上玻璃,借著走廊上的亮光,看向躺在病床上被包裹成木乃伊的任沁,心中泛起一陣憐惜。竟為早上的衝動感到有些後悔。不知道她的皮膚還能不能恢複到原來瑩白玉潤樣子。


    馮駿剛把門推開一絲隙縫,病房內的洗手間忽地打開,走出一個身影。


    或許是聽到推門的咯吱聲,那人回身朝門口看來。


    馮駿手猛地一縮,快步朝拐角去奔來。


    一直關注著馮駿一舉一動的小護士大驚,急忙裝作剛查完房回護士站的模樣。


    方才從洗手間出來那人,打開房門朝左右兩邊望了望,見走廊空無一人,停留片刻又回到病房中。


    馮駿倚靠在暗處的牆壁,大口喘著粗氣,好險!嶽母怎麽會在這?


    以往他打任沁打的再狠,任沁都悶聲不吭,更別提會鬧到她父母跟前去。也許就因為馮駿了解任沁的性格,便越發肆無忌憚,惡性循環!


    馮駿心中不好預感愈發強烈,想起白天任沁在廚房的話語,難道她真的打算離婚?便開始無所顧忌,已經和嶽父嶽母坦明一切?


    不!她不可能離婚的,她是愛自己的,就算為了馮澄思她也不可能離婚。


    馮駿腦中忽地飄過,任沁在得知自己懷孕的那個夜晚,她躺在他懷裏對他說的話:“我在援非的時候,見過太多支離破碎的家庭,我一定要給我的孩子一個最幸福的家。”


    馮駿深深的記得,那時任沁撫著小腹,臉上揚起的名為“母愛”的絕美笑容。不知為何,任沁的這個笑容卻讓馮駿覺得分外刺眼,許是她從沒對自己露出個這麽純粹的笑容的緣故。


    在馮澄思出生後,任沁幾乎所有心神都懸在馮澄思一人身上,在產假中對孩子的一切照料都不假他人之手,事事親力親為。


    這讓馮駿十分不喜,在馮澄思出生前,任沁除上班其餘時間,基本都圍著自己轉,從他每日的早餐到出差用的行李,都由她親自打理。


    可女兒出生後,他的一切基本上都交給保姆,這讓一直習慣被任沁照顧,又從小深受家庭影響,認為男人才是妻子的“天”的馮駿頗為不滿。這就造成本就重男輕女的馮駿,對女兒的感情又淡了幾分。


    想到馮澄思,馮駿愈發認為任沁嘴裏說的離婚是句玩笑話。女人不就是這樣,想通過提離婚來引起男人的關注,估計是自己出差倆個月,把她忽視徹底讓任沁不滿。


    女人嘛!哄哄就好了。


    又或是自己不在的這倆個月裏,方恬那個小賤人又在她麵前挑唆什麽,馮駿眼眸滑過一絲陰冷。


    在任沁知道他和方恬的事之後,他就向她解釋過:“男人在外有幾個紅顏也是難免,放心我最愛的還是你!沒有人敢動到你位置。”


    當時任沁隻是笑笑不說話,馮駿以為她也接受了自己的解釋。


    ……


    馮駿再次靠近516病房,透過門上的玻璃往裏窺探,嶽母趴在任沁的床沿睡著了。可能並不是任沁告訴嶽父嶽母的,畢竟醫院人多嘴雜,哪個多舌的在任仲達和李瑤麵前說了一嘴也有可能。


    關鍵還是看任沁怎麽回答父母。


    馮駿揚眉笑笑,似乎對這個問題一點都不擔心,畢竟任沁比他更不想離婚,當年方恬抱著馮君昊找上她,都沒能讓她動一絲一毫離婚的念頭,更何況現在這點“小事兒”。


    再說任仲達和李瑤就算聽到了什麽風言風語,他們為了女兒和外孫女,也不敢輕易開口讓女兒離婚。不說老人家秉持著“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的觀念。


    就單單一個“二手”還是帶著孩子的女人,可不是能那麽輕易的找到“下家”。再說自己也不比當年,現在他可是身家千萬的“黃金貴族”。他們哪會舍得讓女兒丟了,駿良物業公司老板娘的位置?


    想通一切的馮駿,煩悶一掃而空,他把車鑰匙往空中一拋轉瞬接住,最後再往病房裏瞟了一眼,步履輕鬆的走了。


    去而反複的小護士,看著進了電梯的馮駿,終於鬆了口氣。


    ……


    第二天,休息了一整晚的馮澄思神清氣爽,跟往常一樣7點就到教室練字。


    陸辰睿以為馮澄思生病了,今天不會提前到學校。他也就破天荒的偷了個懶,伴著早讀課鈴才進的教室。


    馮澄思眉眼彎彎,“陸辰睿,早上好。”


    陸辰睿放下小書包,看著把練字本收起,又掏出語文課本的馮澄思。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問:“你今天幾點來的?”


    “和平時一樣。”


    陸辰睿懊惱的道:“啊!我還以為你會睡晚一點呢。”他把小手探上馮澄思的腦門,開心地說:“你的燒都退了耶!”


    馮澄思點點頭,“嗯呐。”


    “我昨天下午放學後,到醫務室找你,鄧老師說你被你外公接走了。”


    馮澄思清脆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雀躍,“是呀,我最近都在外公家住!可能以後都在呦!”


    昨天晚上她住在媽媽小時候住過的房間,邊翻看著媽媽的影集,聽著外公講述一張張照片的來曆,別提多開心了。連睡覺都不在做媽媽被打的噩夢了。


    陸辰睿掏出課本,疑惑道:“啊!為什麽?”


    馮澄思眼中波光流轉,對著陸辰睿勾勾手指,在他耳畔輕聲說道:“我媽可能要離婚了。”因為陸辰睿是馮澄思最好的朋友的緣故,馮澄思忍不住把這個“好消息”和他分享。


    陸辰睿雙眸瞪大,嘴巴張成蛤蟆,發出更大的一聲,“啊!”


    聲音巨大,驚擾了周圍的同學。


    見眾人望來,他連忙打哈哈,“沒事兒,沒事兒,筆掉了!”


    片刻,陸辰睿似乎還沉浸在這個消息中還未回過神來,“離婚!”這是不是意味著馮澄思再也不能和爸爸媽媽一起生活了?離婚不是對小孩傷害很大嗎?


    可是他看馮澄思嘰嘰喳喳的讀書樣,她好像非但不傷心還隱隱有些……期待。她的一雙大眼睛晶亮晶亮的,閃閃發光,比窗外的眼光還要耀眼。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昨天下午在醫務室,她提起家裏還一副很難受的樣子。昨天她家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她聽到爸媽離婚的消息,會這麽……開心。這是不是意味著她之前和爸爸、奶奶一起生活過得特別不開心,甚至讓她感到很痛苦。


    陸辰睿凝視著馮澄思柔和的側顏,雖然他心裏很好奇,但是他不能冒然詢問。總之對於他來說,隻要馮澄思以後過得更快樂,他也會跟著快樂。


    他再不想看到昨天在醫務室,或是前天在她家門口,那般黯然傷神的她。


    “馮澄思!馮澄思!”


    轉學第二天,就堂而皇之遲到的盧景皓,剛踏入教室就衝著還在朗讀的馮澄思叫喊。


    陸辰睿皺著眉看著,不僅不回自己座位上,還繞過講台,正向馮澄思跑來的盧景皓。


    林肖掏了掏耳朵,怎麽班裏又多了位整天狂喊馮澄思的男生。


    現在長得帥的男生都是粘人精麽?


    聽著盧景皓一路狂喊著“馮澄思”,陸辰睿心中的火氣那是“蹭蹭”往上冒。


    隨手抽出幾張紙,猛地站了起來,躍過坐著的馮澄思,一把糊在不停瞎嚷嚷的盧景皓嘴上,嗬斥道:“喊什麽喊!馮澄思的名字都快被你編成曲子了。”


    盧景皓拽下黏著他牙齒的紙,反駁道:“哪有啊!我是找馮澄思有事!”


    陸辰睿冷著臉看他,“什麽事?”


    盧景皓上前一步,不滿道:“睿睿,我又沒有找你,我找馮澄思!”


    坐在馮澄思身後的鄭閩鉞,看著這“兩男爭一女”的戲碼,頓時一個頭兩個大。


    鄭閩鉞不忍馮澄思遭受莫名的池魚之禍,也跟著站了起來。雙手擠進倆人中間,把倆人各往邊上推,“讓讓!沒看到擠著馮澄思了!”


    馮澄思看向盧景皓,“盧同學,你是找我有什麽事嗎?”


    盧景皓從肩上卸下小書包,一股腦的把書都倒在馮澄思整潔的課桌上。


    馮澄思看著自己秒變淩亂的桌麵,痛心疾首。


    陸辰睿忍著把書掀翻在地的衝動,怒火中燒。


    渾然不覺的盧景皓,左翻翻右找找,終於從裏麵翻出兩本課本,獻寶似的遞到馮澄思的眼前,“看!這是我昨天下午數學課和英語課做的筆記。是不是我的字寫得很漂亮?借給你抄!”


    馮澄思立即接過,“謝謝盧同學,現在你能不能把你的書放回書包裏?”


    “好好!”


    陸辰睿這時把書本從馮澄思懷裏抽出,塞進盧景皓的書包裏。


    陸辰睿坐回自己位置上,把語文課本豎起,幽幽的道:“我昨天上課的時候,就已經幫她把筆記寫好了,用不著你的筆記!”


    昨天馮澄思去醫務室的時候根本就沒帶書包,上課前陸辰睿直接把她的課本找了出來。寫完之後又給她放了回去。


    “睿睿!你作弊!”


    陸辰睿向窗外瞟了一眼,淡定的說:“無論我作不作弊,我都知道現在張老師就在教室外麵盯著你!”


    盧景皓:“……”


    於是,擔負著兩項“罪名”遲到和影響同學早讀的盧景皓,被張老師請到教室外的走廊,進行為期二十分鍾的深入交談。


    當盧景皓聳拉著小腦袋,坐回位置的時候。


    陸辰睿凝視盧景皓的背影,默默的在心裏說:“小樣兒!跟我鬥你還嫩了點!”


    張老師利用早讀課結束前的最後幾分鍾,在教室宣布了一件事,“同學們,下個月底就是我們學校建校六十周年校慶活動,學校要求在《校慶文藝演出》中每個班必須得表演一個節目。”


    對於校慶這件事,陸辰睿早就知道。因為閱讀課的林老師,已經把他選為校慶演出上的小主持人。


    陸辰睿想起之前在辦公室裏聽到的對話,他還是忍不住興奮起來,雙人舞耶~


    是不是他和馮澄思就可以像爺爺奶奶一樣,翩翩起舞。


    張老師溫柔的聲音再次響起,“我決定我們班的演出節目是《雙人舞》……”


    陸辰睿心花怒放,大聲喊道:“yes!”


    全班同學的視線齊刷刷的看向他。


    被陸辰睿打斷的張老師,目光不悅,問道:“陸辰睿同學!你對這個節目有什麽意見嗎?”


    陸辰睿猛地擺手,“沒有!沒有!我覺的這個節目很好!verygood!”


    張老師接著道:“因為場地有限,不能讓全班同學都上台。那下麵我點到名字的同學,是參加這次雙人舞的同學。”


    張老師的目光在台下來回掃視,女生們一個個躍躍欲試,巴不得張老師選中自己。男生們多數縮頭縮腦,當然除了挺直腰杆的陸辰睿。


    張老師的目光首先落在第三排,慈愛的笑道:“第一個馮澄思!馮澄思同學自幼學跳舞,有很好的舞蹈功底。”


    女生們臉色五花八門、精彩紛呈,堪比一場宮鬥大戲。男生們則是如夢初醒,如果能和馮澄思一起跳,好像跳舞也不是那麽讓人難以接受。


    馮澄思臉色平靜,經常參加演出的她,已經習以為常。


    陸辰睿則“咯咯”的笑個不停,腦中的畫麵一張接著一張,飛來飛去不外乎都是他和馮澄思跳舞的畫麵。


    馮澄思不解的看著他,“你怎麽了?”


    陸辰睿斂唇搖頭,“沒事!我開心!”


    緊接著張老師報出了一連串的名字,“吳詩雨、章靜、楊瑩玥、林肖、鄭閩鉞,曾成!”


    還差一個男生,張老師目光在班上又開始在班裏來回轉圈。


    陸辰睿滿臉焦急,張老師怎麽還不喊他啊?自己長的這麽帥不選他沒道理啊!


    忽然,張老師的目光向他這看看來,陸辰睿的嘴角揚到最大弧度。


    張老師聲音洪亮道:“最後一位同學,盧景皓!”她怎麽把盧景皓給忘了?昨天看他的檔案,特長那一欄明明寫著舞蹈,小小年紀之前還得過不少獎呢!


    張老師的聲音如晴天霹靂,如五雷轟鳴,震碎陸辰睿腦中所有的畫麵。


    陸辰睿頓時傻眼了!


    待張老師走後,坐在前排的盧景皓激動的歡呼出聲,回頭大喊:“馮澄思,我可以和你一起跳舞了耶!”


    沒有眼力見的盧景皓看著,悲傷逆流成河的陸辰睿,疑惑道:“睿睿,張老師怎麽不選你啊!是不是張老師也嫌棄你肢體不協調啊!”


    陸辰睿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沉默不語。


    馮澄思看著趴在桌上,像霜打了的茄子的陸辰睿,安慰道:“其實沒被選上跳舞,你也不用難過的。你想呀!以後天天放學還要被留下來排練,多累呀!你不是還被選為小主持人了麽?不是每天下午都要去林老師辦公室排練麽。張老師應該是怕你忙不過來,才沒選你。”


    陸辰睿委屈巴巴的道:“那我不當小主持人了。我就是想跳舞!”


    馮澄思戳戳陸辰睿,鼓成小包子一樣的小臉,疑惑道:“為什麽呀?你口才那麽好!不當小主持人多可惜!”


    陸辰睿抓下她的手,握在手心,嫌棄的看了馮澄思一眼,“笨死了,因為我想和你一起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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