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城人看著眼前被狗舔的還幹淨的餐盤,臉上有些發紅。


    “你瞧我這手,沒管住自己啊。”


    古方聳了聳肩,說道:“沒關係,你吃飽就行了,還未請教老人家貴姓。”


    守城人放下筷子,說道:“免貴姓吳,這座城裏的大部分人都姓吳,包括城主(這個官職是這個世界的某城最高官職)。”


    古方點頭道:“好的,吳老先生,現在能不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這座城才變成八苦之境的?”


    吳老先生看了看古方麵甲下無甚情緒的雙眸,歎了口氣,臉色上浮現痛苦的神情,很顯然,那些事情不是很美好。


    “我們城裏發生了瘟疫,一種傳染性很難界定的瘟疫,但我知道的是,最後的時候,家家戶戶都有病人。


    一開始隻是一小部分人患上瘟疫,城裏的大夫一開始也不太當回事兒,一看就是沒經曆過瘟疫的雛。


    那藥自然沒什麽效用,而在瘟疫的攜帶者突破一個閾值後,瘟疫的傳染性一下子變得空前的強。


    那時候再想著隔離,已經不可能了,幾乎家家戶戶都得了瘟疫。”


    這時候,古方打斷道:“抱歉,你的話很多都不是這個時代的,你是穿越者嗎?”


    “穿越者?”吳老先生皺著眉搖了搖頭,“我之前就聽到過你說這個詞,但我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那你這些話是從哪兒聽來的?”


    “在你來之前,一個白衣男子進城了,我無意識地接收到了很多這種類型的詞……那家夥心思特別雜,但在某些方麵卻又很純粹。”


    “白衣男子,現代詞語……他有拿著一把武器嗎?”


    這裏古方沒有直接說劍,就是為了避免誤導和被誤導。


    “一柄劍。”吳老先生答道:“那柄劍單單是看著就覺得邪性……不對,按道理來說,我們這些居民才邪性,反正就是很危險。”


    古方聽後摸了摸下巴,尋思著要不要把墨姝給叫來,但仔細一想他就把這個心思壓下了,萬一不是呢?期望越大,失望越大的墨姝會做出什麽來,他可不想試一試,那等見了麵再說吧。


    打算好了後,古方做了個請的手勢。


    吳老先生點點頭,然後繼續說道:“人心惶惶,民怨四起,這個時候,一些詭譎的心思就容易冒出頭來,搶劫、傷人、強暴,還有人弄邪教……很混亂。


    城主在這種情況下,立刻著手整頓治安,懲戒宵小,但最根源的事情沒被解決,就算撲滅了一茬,還有新的一茬冒出來,除非人都死光了。”


    講到這裏,吳老先生深吸了口氣,眸子發灰,臉有些僵硬,他囁喏了幾下嘴,像是在下定決心。


    古方沒有去催,作為一個同理心處於正常水準的人,他會對他們的遭遇產生同情,可是難以感同身受。


    但是他知道,在這種時候要給講述者更多的時間和包容,畢竟回憶那些難言的過往已經是在撕開結痂的傷口了,聽眾還起哄、催促、不滿……這純屬就是在找茬了,往別人傷口上撒鹽可是很沒品也很讓人惡心的一件事。


    “有煙嗎?”吳老先生忽然問道。


    古方點點頭,拿出一盒煙和一個煙鍋來。


    吳老先生拿走煙鍋,看了看裏盛裝好的煙絲,就要點著。


    “等下,瘟疫先出去等會兒,但就在屋外,別離太遠。”古方開口道,待瘟疫走後,他做了個請的手勢。


    “對你媳婦……妹妹挺好。”吳老先生笑了笑,“放心,咱也省的,這煙多嗆人,當著婆娘和孩子的麵,我不抽的。”


    古方點了點頭。


    吳老先生深吸了一口,然後吐出一大口煙氣來,臉上露出些許放鬆的神情來。


    “城主經過一些日子思考,然後決定將感染瘟疫的人殺死並火化。


    很難說城主這麽做對不對。


    感染瘟疫的人活得很痛苦,精神上和肉體上的痛苦讓他們難以自持,可是他們有沒有自殺的勇氣,城主這麽做也是給他們一個解脫。


    但他們的家人則是不讚成的占多數,人之常情,這也不能說他們是刁民。


    隻能說,錯的是這個時代。”


    吳老先生的眸子越發灰暗,好似放久了的物件上落了一層厚實的灰。


    這昏黃與灰暗混合在一起,給人一種好似幽冥黃泉的死寂感。


    “自然是沒人敢執行的,即便城主很有威信,但這可是數不清的人命。


    而且有人說,讓自己家人解脫也可以,城主必須先對自己家人這麽做。


    在麵對生死的時候,尤其是自己在乎的人的生死時,大多數人會掙脫一些枷鎖,揮散一些理智,並把這些強加給自己在乎的人和周圍陌生的人。


    城主照做了。


    我還記得,那一天很陰沉,天空好似蒙上了一層不太透光的黑布,太陽也沒那麽亮了,隻剩下一個圓環。


    城主唯一的女兒染上了瘟疫,好像是被人故意染上的,在一次救治和安置那些瘟疫患者的時候。


    城主站在高台上,整個人的精氣神連帶著全身骨頭裏的力氣都被抽走了。


    他流著淚親手將女兒推向死亡。


    雖然城主的女兒一直在安慰他,並且叮囑他要好好的活下去,但我知道,他那時候已經死了。”


    古方這時歎了口氣:“如果我能早些來,可能不會是這個樣子。”


    吳老先生又抽了一大口,煙鍋裏還剩一半的煙絲好似一下子燃盡了。


    “事已至此,無法挽回,後生,你不必介懷。”他安慰道。


    古方點了點頭,繼續等待著他往下說。


    “隨後,城主的命令得到實施,而且沒人反對,也沒人敢反對。


    當大家都瘋了的時候,更瘋且更有力量的人會讓其他瘋子都感到害怕。


    所有患上瘟疫的人都被殺死,然後燒成了一捧灰,不僅如此,城裏還進行了數次大排查,稍微有些患病跡象的都落得跟他們同一個下場。


    沒人再敢張口提瘟疫這件事,甚至連詛咒都隻能蒙著被子在夢裏說。


    如此,瘟疫過去了,一切似乎恢複到原來的樣子,城裏的秩序恢複、商販開始擺攤叫賣、而我則繼續守著這座城。


    隻是,偶爾身邊有當差的經過時,大家都會忍不住恐懼,有人生個病,甚至不敢去看大夫。


    我這才知道,這座城沒有恢複,它真的染上了瘟疫,它時時刻刻都在痛苦著。”


    講到這裏,故事似乎是結束了,但其實真正的高潮剛剛才要開始。


    吳老先生磕了磕煙鍋,臉上露出了堪稱詭異的笑容:“城主年事已高,再加上那件事對他的打擊太大,他日漸身心憔悴。


    瘋子也是人,也有生老病死。


    過了有兩年吧,他終於扛不住了,在某一個平平無奇的日子裏,他死了,死的悄無聲息。


    也不能說是悄無聲息吧,城裏還活著的人們在心裏都鬆了一口氣,隻待新的城主上任,再有個幾年或者十幾年的時間,那麽這段不堪回首的記憶裏就會被埋起來。


    畢竟每天為了生活奔波著,忘記一些東西很正常,大家一起忘記一些東西,那也很正常。


    緬懷,在老城主的葬禮上,大家都神情悲痛,有人念誦著老城主的一生功績,有人直言自己的不舍,甚至有人潸然淚下。


    但是心裏怎麽想,那就隻有自己知道了,隻是沒有同情的,大家都是受害者,誰又去同情誰呢?”


    吳老先生臉上笑容愈發扭曲起來,頓了下,他繼續說道:“興許是大家的話被他聽到了,頭七回魂夜,他真的回來了,帶著一腔凍結人心的冷意說著,他回來了。


    如果這座城裏住著的不再是人,那麽這城會是什麽呢?”


    沒待古方回答,吳老先生自己說道:“是一座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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