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卻隻是看著幔帳落下,她坐在裏麵那頭,他站在外麵那頭。


    “今兒你我都累了,早點休息吧。”


    “……”


    他的所有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仿佛早已演練過無數遍,但他卻是不可能演練無數遍的。


    所以他的這份溫和寧柔,是骨子裏的,他對任何人都是溫柔的起來的,並不僅僅針對她,他的新娘。


    英花蟬早已不知如何是好,一翻身就躺入了床鋪的內側,將喜被蒙在頭上。


    她想要喚踏嚀進來陪她。可是咬著牙,硬生生忍住了。


    到了第二日中午,用過膳,踏嚀才興衝衝的從外頭回來。問她去哪兒了,原來是去見不知天師了。


    “天師說要啟程回去了!”


    英花蟬心底一片空蕩蕩,師父要回去了,她在偌大的北央就真的隻身一人,無依無靠了。


    “但是師父說,小爺或許能帶我們回去。”


    “什麽意思。”


    “就駙馬啊,司小爺,在殿上求了央帝的,說羽翎郡主自小在西荒長大,不習慣北央的肅冷,身體不便怕遇惡疾,還望央帝垂憐,允小爺陪著郡主一起返回羽翎呢!”


    英花蟬嘴唇輕顫了一下。


    “他真是這樣說的?”


    “是天師親口說的,我才不會聽外人亂說的呢。”


    內心五味雜陳,英花蟬也不知道自己該想什麽?


    昨夜的冷遇,他雖然語氣態度溫柔,可卻連碰都不碰,一句合心話都沒有。


    她以為自己大抵是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們羽翎需要一個北央的皇族聯姻,央帝不舍得自己兒子娶個殘廢郡主,於是就把他這個不入籍的小王爺推了出來。


    而他築南王的獨子,在皇城之中身份卑微,無官無籍,正需要一座靠山,便就是他們羽翎部落了。


    雙方各謀所需,方可相安無事。


    可他這一出,又叫她不由得心旌動搖了。難道……不!萬萬不可動搖。


    英花蟬一手握拳抵住了自己的心口,不可!


    輸人,也不能輸心!不能。


    “郡主?”踏嚀見她心神不安,疑惑的喊了一聲,“郡主,咱們再堅持幾日,就能出北央了。反正小爺也沒跟著,咱們先回去後,給小爺準備個驚喜吧。”


    英花蟬漫不經心的笑了笑,“你這丫頭,倒是比我還起勁呢?”


    “郡,郡主別誤會了!”人高馬大的踏嚀隻有在郡主麵前才會緊張起來。


    誤會?


    英花蟬仔細一思量,臉色一時間僵持了起來。


    北央宮廷裏頭的風言風語,踏嚀看來也是聽說了一點。


    都說那羽翎郡主殘疾,肯定是滿足不了男人的,可她也是個狠人,身邊就隻帶了那麽一個粗鄙的丫頭。


    在任何一地,丫頭給主子填房都是天經地義的。


    連民風奔放的西荒也大行此道。


    但英花蟬在出行時卻真的沒有想到這一方麵,她考慮的角度永遠與普通的女子不同,連天師都說,她骨子裏是個男兒心。


    帶了個粗鄙的丫頭出來,那就是說故意找了踏嚀這個不適用於填房的婢女唄。


    可是郡主明明最信賴踏嚀了。


    踏嚀聽了心裏頭肯定不舒服,也替自己郡主覺得委屈。


    北央的宮廷女子真惡毒,什麽下作心思都有,什麽低賤話都講得出來。


    還傳的沸沸揚揚,恬不知恥。


    念起這些,踏嚀更想回家了,回到羽翎部落,回到酋長的庇護之下,看哪個嚼舌根的敢亂說!


    一鞭子抽死丫的!!!


    英花蟬看著踏嚀臉色瞬息萬變,不僅心底歎息一聲。


    人心呢,世間萬物最紛繁雜亂的,不過人心罷了。


    “阿嚀,莫不是你也這麽想的?”


    “什麽!”踏嚀才回過神來,眼眸之間淡淡的陰鬱還是被英花蟬給捕捉到了。


    “阿嚀,不是他們說的那樣。對別人,我從來不解釋,可若是你明白,你必須得問我,親口問我,我會一字一句解釋給你聽。”


    踏嚀的眼圈紅了。


    她笨拙,她知道的,從小就知道自己比別人笨拙。


    尤其那些纖細的姑娘家,她從來不敢比的。她隻會出力氣。


    但是遇見了郡主以後,郡主教養她,倚重她,才慢慢讓她變得自信起來。


    她不比別人差,非但不比別人差,她更有勁,她是女孩子中的戰士,隻有她,能夠保護好長郡主。


    連酋長和天師都這樣說,整個羽翎部落的人都信任她,所以把長郡主交給她守護。


    長郡主懂得東西多,可是她不懂,但是她有長郡主啊。


    長郡主從來不教別人的,但是肯教她,肯慢慢的一點一滴的磨碎了講給她聽,直到她聽懂了領悟了為止。


    所以慢慢的,她也逐漸變得比一般人,更博學一點起來。


    長郡主永遠那麽溫柔,那麽耐心,細心的對待她。她怎麽可以埋怨長郡主,跟著別人對她心懷不滿呢?


    不可以的!


    “郡主,您別生氣。踏嚀心裏沒有任何的想法,聽過的閑言碎語也當做耳旁風。咱們在羽翎的時候,整個西荒的閑言碎語那也是不少的,郡主什麽時候見踏嚀當過真?踏嚀心底隻信一個人,就是郡主您!”


    啊。


    英花蟬微微張開了口,有一絲錯愕,有一絲感動,有一絲——不明所以的酸楚。


    她的阿嚀啊,終究長大了,懂事了,有了自己獨立的主意,不再會被人動搖了。


    可是那些肮髒的心思,多多少少會留在她的心底。這一點,是英花蟬再也清楚不過的。


    從小,她就是受人詬病的長郡主,一個殘疾人,還天天呼風喝雨,一堆的侍衛圍攏著自己,跑東跑西。


    雖然有父親護著,師父護著,但隻言片語的碎片依然時不時的剮進心窩子裏,夜深人靜的時候翻騰出來。


    也是挺揪心的。


    起初看中阿嚀也是這個原因,她長得高大、笨拙、粗陋,總是像小尾巴似的跟隨在別人的後麵。


    小夥伴們停下腳步,她甚至一個人不敢走到前麵去。


    看著她的樣子,英花蟬就仿佛看到了那個被掩埋掉的,可以忽略掉的,被包裹在心底深處的自己。


    一直希望她能夠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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