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具之下,她依然看不見他的臉。卻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他又在觀察她了。


    自忖剛才自己表現的弱小又無助,應該能夠瞞過他。


    卻其實是那一句無意識的,是,鏡王。回答的過於生冷,漫不經心了。


    “你是南邊的人,是南陵國吧。”


    在撫琴的同時,鬼擇彌荼居然與她對話起來。


    她不得不承認,因為擔心他會問出過於細節的問題,她卻答不上來。


    雖然小的時候在父親的要求下,強記了天文地理,但鬼擇彌荼不是普通人,他是親帥百鬼夜騎踏遍了南國寸土寸地的人,但凡有絲毫疏漏,都會引起他的警覺。


    隻有南陵,她的故土,她永遠都不會答錯。


    “哈哈!”他似乎一時間心情不錯,“你們的帝王,逃走了。扔下了他的子民,他的百姓。”


    是的!


    那個懦弱的,軟如無脊的菜雞,梵星匈!他扔下了整個南陵國,帶著自己的後宮嬪妃,逃向了東麵。築起高牆,護院,閉守不出。


    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將士戰死,看著自己的百姓受盡淩虐,看著自己的國土四分五裂。


    父親說過,這個人不值得,不值得為他拚死拚活,不值得為他護住江山。


    可是凡音始終想對父親說,要護住的不是帝王的江山,是百姓的江山呐!


    凡音垂著頭,不言不語,仿佛這是一個與她毫不相幹,很遙遠的話題。


    男人們才談論打仗、朝政、帝王,一切都與她無關。


    “你想不想回去?”


    “不想。”


    “為什麽?”從他的語氣裏,聽出他似乎是真的好奇。


    “那個王朝,不值得我們百姓擁戴。”


    “呃!”這倒是他沒有料到的,一個撫琴娘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就像鏡王說的,帝王自己逃走了,他不保護我們,不保護他的國土,他的子民,他的百姓,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唉,果然是這樣的。”


    他沉默了一陣,凡音暗暗鬆了一口氣。


    與他交談,實在需要提著一百個小心,話語不能過多,態度謙卑恭謹,時不時的表現出自己的瑟縮與畏懼,誠惶誠恐的之態。


    累!


    然而他的下一句話,令她整顆心又提了起來,“南陵國有一個攝政王,梵彥笙,你可知道?”


    “回鏡王,未聽說過。”


    “未聽說?”他開始思考她的話,凡音有一些緊張。以她的年紀,確實不該聽說過,因為父親很早就退出朝野,作為一個普通的民間女子,是不該知曉攝政王的。


    “啊,這樣。沒事,你不必緊張。以後,你就同阿瞳的婢女一起住在這大帳中吧。見著我也不用老是畏畏縮縮的,那些個丫頭也沒有這樣畏懼的,我又不吃人。”


    說到最後他自己輕笑了一聲,像是被自己風趣逗樂了。


    凡音沉思起來,確實是這樣。阿籬大帳中的婢女雖然見了鏡王來都小心翼翼的端著,卻也沒有特別心懷恐懼的樣子。


    這外界傳聞中的鏡王鬼擇彌荼,怎的好似與自己這幾日見到的不是一個人呢?


    鬼瞳回來了。


    鬼擇彌荼很自然而然的與他聊起了天,還告訴阿籬剛才自己與這個撫琴娘閑聊了幾句,講的都是什麽。


    聽他們閑聊著,凡音不由得有一絲恍惚。好像鏡王隻是阿籬的一個朋友,稍稍年長而已。


    “鏡王要休息片刻麽?”


    “不必了,我先走了。”


    “那阿瞳送鏡王。”


    “好。對了,讓你密切注意羽翎那邊的動向,可有什麽消息?”


    鬼瞳的神情明顯頓了一下。稍稍瞥了一眼凡音。


    倒是凡音若無其事繼續撫琴,流暢至極不見一絲停頓。


    “目前沒有新的進展。”


    “那個司小爺還在擴軍?”


    “……是的。”


    “他到底打算幹什麽!”


    “暫時沒有……”


    “行了我知道了。你替我留心著就是。這個人,我始終覺著他會是我們的心腹大患。”


    “是,鏡王。”


    鬼擇彌荼一離開,鬼瞳就一瞬不瞬的注視著自己的阿姐,知道她有話要問。


    然而凡音卻繼續撫琴,置若罔聞。


    她的心思鬱結著。


    小爺殺了漣漪,小爺親手殺了漣漪?


    他難道不知道漣漪是什麽人?


    當初沐隱娘親自接下刺殺鬼擇多鐸的任務,身邊隻帶走了兩位堂主。


    一行三人,隻剩下了一個漣漪。


    沐涯泊和玄鶴都以為漣漪死了,因為他們見到的是那個藥人。


    可隻有凡音和喬風知道漣漪沒死,喬風死後,就隻有凡音一人所知了,所以她是漣漪所有的希望。


    可是,漣漪卻沒有等到她來。


    ……


    ……


    在鬼麵部落待的時間越久,凡音心底的疑惑就越深。


    鏡王彌荼經常來鬼瞳的大帳小憩,他真的隻是小憩,這個人是不睡覺的,隻有很偶爾的眯一下眼。


    有的時候會留她下來撫琴,他總是客客氣氣的,是那種怪異的、與他身份極不符的,與坊間傳聞不合的禮儀。


    甚至在整個西荒部落中,都見不到的細致講究的禮儀。


    有那麽幾個瞬間,凡音開始懷疑彌荼的身世。


    他是鬼澤多鐸的養子,所以不一定就是西荒人士,或許他也是從外藩流落進來的,那他會是哪裏人?


    可惜看不到他的臉,若是能見到,還有一兩分猜測的機會。


    “阿籬,鏡王從來不褪麵具的麽?”


    鬼瞳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不褪啊。整個百鬼夜騎都不容許褪下麵具。”


    “我是說在他私底下的時候,譬如睡覺?”


    呃,但是這個人好像也是不睡覺的。


    鬼瞳狐疑的表情更凝重了,卻還是思考了一會兒,“沐浴的時候應該會褪下。不過那時候旁人都看不到。”


    “為什麽。”


    “鏡王有自己的藥池。”


    凡音跟鬼瞳帳中的婢女打聽了。她們的反應令她有些茫然,紛紛的勸說她,無論鏡王待她多麽親和溫順,都萬萬不可有非分之想。


    姆?非分之想是什麽?她縱琴閣大閣主不食人間煙火慣了,不清楚。


    於是她們又告訴她,帶著警告的意味。


    曾經也有那麽一個流落在鬼麵部落的藝娘,琴棋書畫舞曲歌調樣樣精通,鬼擇酋長大人十分的寵愛她,差點收為義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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