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她身形那一刻,司幻蓮凍住了,就像北央最嚴寒的日子裏,一陣風刮過地麵霎時冰凍數尺。


    她是……小音?!


    不……她是……小音?


    她一直在西荒,她沒有回去,她一直待在鬼麵黑煞部落,在鬼擇彌荼的身邊?


    不、不可能的!


    但是彌荼卻絲毫沒有因為她的拒絕而生氣,反手一招,命人端來了桌椅,供凡音擺放她的琴並入座。


    “鏡王大人可有什麽曲子想聽?”她輕輕的,微微的,看似不知所措的低頭訥言。那謹小慎微的樣子看著著實令人心疼。


    不遠處看著這一幕的鬼擇多鐸有些微訝,不僅僅是因為養子對待這個單薄消瘦少女的姿態,而是這個少女,她身上淡然和肅冷的氣息,總令他覺得詭異的熟悉。


    那並不是好的感覺,反是足以讓背脊發涼,頭皮發麻的熟悉。


    那是危險的信號!


    “蒼鷹賦。”又是一譜南國的曲子。近些日子來,凡音發現彌荼對南國的曲風越來越熟悉了,甚至隻需一個開頭就能猜測出是哪一譜了。


    這並沒有令她高興的地方,反而感覺很難過,就像自己珍貴的東西,被別人分走了一樣。


    她撫琴的時候一雙雙目光向她射來,似乎要射穿了她。


    這甚至令她產生了錯覺,她隻要動動手指,隻要稍加利用釋魂琴的力量就能殺死這些人,輕而易舉,無出其右。


    可是釋魂琴微弱的顫動提醒著她,她是不可能殺死所有人的,她的力量,哪怕加諸釋魂琴的力量就算巔峰也殺不死所有人。


    強而為之會遭到反噬。


    而一旦讓西荒中這些巨頭部落的酋長苟延殘喘下來,她就要被挫骨揚灰分屍當場了。


    她死,不要緊。可是小爺不能死。阿籬不能死。


    她深深的知道,他們兩個是不會看著她死的,他們一定會反抗,她最珍重的兩個人,都會隨之她而陪葬。


    愚蠢!


    ……


    ……


    至始至終司小爺都沒有說過一句話,但同樣他的目光也沒有離開過那名撫琴娘。


    他如此明目張膽的凝視著,連酋長英策熊都尷尬起來,不時的故意找他說著話,試圖分散他的注意力。


    但是答完自己酋長的話,他的目光依然移了過去,一瞬不瞬的看著她。


    小音。是他的小音。她為何孤身一人在這裏,為何會與鬼擇彌荼在一起?


    “阿蓮?”英傲隼再次推了推他,“別再盯著人家撫琴娘看了,那鏡王都不高興了。”


    其實鏡王高不高興,真的沒人能看得出來,除非他開口說話,否則始終戴著麵具,無處揣測他的表情。


    令人驚訝的是麵具上居然帶活口,覆蓋在下顎的地方可以拉伸。


    也就是在吃飯和喝酒的時候依然可以戴著麵具,絲毫不影響進食。


    連英策熊後來自己都說,沒能見到鏡王的廬山真麵路著實可惜。


    司幻蓮卻根本不在乎鏡王彌荼長成什麽樣。


    哪怕他貌若仙男,或者醜如鬼魅,都與他無關。他隻記著這個人就是擄走母親的人,是攻破父親城池的人,是放火燒了整個築南王府的人,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英策熊帶著眾人準備告辭的時候,司小爺突然緩步走向了鬼擇彌荼。


    大世子嚇得麵色驟變,幾乎以哀求的語氣暗中攔住了他,“阿蓮——阿蓮!”


    “大哥,請放心。”


    小爺走到了鏡王的麵前,兩人分別站定,雖然隔了麵具依然可以感受到彼此目光交錯之間的火光。


    “鏡王。”


    “小爺。”


    沒有一個多餘的動作,兩人都不願向對方施禮,不肯折腰。


    “鏡王的撫琴娘琴藝高超,實為天人。”


    “過讚了。”


    “隻是,琴曲如此悠揚遼闊,訴之衷腸,並不銜合與你西荒蠻土,山海亦遼闊,蒼天亦無邊,何不縱鳥肆飛揚。”


    麵具之下流出鏡王彌荼的笑聲,笑聲張揚跋扈,目中無人。


    英傲隼有些擔憂的看著小爺,那樣高傲的一個人,無論如何都不能叫他低頭,卻為何這次獨獨對西荒鬼部的區區琴娘心神不定,遲疑不歸。


    凡音最後看向他時,隻見到小爺眸中愁緒不展,凝結愈深,那揮之不去的落寞之情刺痛了她。


    想要伸手拂開,揮去陰霾,還他一片絢麗明媚。


    小爺,你可否告訴阿音,為何你要親手殺死漣漪師姐,她是你阿娘一力撫育起來的弟子,她最親稔的堂主。


    為何你可以忘掉仇隙,忘掉王府上上下下百餘口人,忘記二夫人的仇,忘記王爺的鬱結,與鬼麵部落合聯。


    難道就是為了強權?


    所有的一切,你所做的一切,聯姻羽翎郡主,隻身來到西荒,就是為了兵,就是為了權嗎?


    兩人眸光相錯的一瞬間,各自掩去了眼底的傷痛,悲怨,幽戚,竟隻剩下了冷淡,猜測,與遲疑。


    司小爺,你所求的真的隻有兵權麽?


    沐凡音,你真的是要棄我而去,與賊作伴了麽!


    若,你隻求權,我便助你,無論你要的是西荒、北央,還是天下。我沐凡音欠你的,統統都還給你,我的命,也還給你。


    隻生一次,你我兩不相欠,後會無期。


    ……


    ……


    那日西荒晴空萬裏,舉目無雲。


    凡音騎著白色的小矮馬,那是西荒特有的矮足馬,有些部落將它當做牲口豢養,可供肉食。


    這匹白色短足尤其蠢萌,獵戶已經提著砍刀殺到圍欄邊了,它還呲溜呲溜的往人腰上蹭,也不跟著其他的馬群奔逃。


    凡音遠遠的看見它,被它無欲無求的毫無求生欲望的呆樣子吸引住了,愣愣的看了好久。


    求生的本能無論是人還是動物都擁有的,她見過那些受了重傷的母鹿,腸子內髒掉了一地,依然發狂的奔跑,直到最終足蹄被自己的結腸勾絆撲到在地,卻還在死命想踢開足蹄上的牽絆。


    深不知,它拚命撕扯踹斷的是它自己的腸子,最後血流滿地而亡故。


    凡音頭一次初見時忍不住拔出腰間佩刀,反手而握就要幫一把那鹿盡快結束了痛苦。


    可卻被玄鶴按住了,他告訴凡音,這是與非門人必經的,是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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