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是自己的弟弟,自己唯一的弟弟,是答應過母親必須用性命相守的人。


    師父啊,小爺已經替您報了仇了,眼下鬼部也已經四分五裂七零八落,遲早有一日會滅在小爺的手中。


    至於鬼擇彌荼,算徒兒負了您,容他多活幾年吧,讓他伴著阿籬。


    阿籬是母親唯一的兒子,是沐香珺外祖母唯一的外孫,您能理解的吧。


    師父,小爺不需要我了,阿籬也有了鬼擇彌荼。


    請您在天之靈,再看徒兒一眼,讓徒兒展現盡您所有的教導。


    她一邊略略後退,一邊擺開琴陣,十指撫動琴弦,猶如百指和鳴,氣勢磅礴而輝煌,意氣風發而神往,破空淩厲而尖嘯,萬物俱籟,唯獨琴音燎原。


    釋魂琴,琴魂聚散,離離合合,吞噬人心。


    她的心,太大了,太大,吞噬不過來,所以就——被她所吞噬吧。


    追著的天煞地凶軍突然退了,退的莫名其妙,退的倉促離亂。


    彌荼意識到她突然從身後消失的時候就打算回身追她,但是被趕過來的鬼瞳阻住了。


    “別去……”


    “可你,不是非要她不可麽?”


    “去了她會連你一起殺的。”


    “啊?”


    他見過的,阿姐殺人紅了眼的時候,她是連司小爺都會殺的。


    見到凡音躍下彌荼馬背的那一刻,鬼瞳就形神俱滅,他瞬間明白了阿姐的心意,阿姐是要用性命拖住那些人片刻,給他逃生的機會。


    阿姐……他的阿姐啊!


    多年之前,父親拋下了阿姐,一直以為阿姐死了。


    可是阿姐好不容易回來了,自己卻又要再拋下她一次……


    阿姐!


    阿姐!


    求求你回來吧,求求你啦!


    可是突然之間,就看見天煞地凶軍的人慌了,他們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一直到有一隻軍營的人衝過來,鬼瞳眯起了眼睛,驚詫不已,“鏡王,那是……”


    “羽翎部落的人。”


    “不……”是司小爺的人。


    鬼瞳聽從鏡王的命令,十分認真嚴謹的觀察過北央司小爺在羽翎部落中豢養的己軍,蓮生鬼破的羽翎鐵騎。


    難道……是來救,還是來殺?


    ……


    ……


    血霧之中,司幻蓮一臂將地上的人兒撈了起來,愁眉緊鎖。


    她身邊的琴,已碎成瓣片,四分五裂的在那裏。馬蹄踏過,煙消雲散。


    小音?


    凡音雙眸緊閉著,嘴唇微啟,淡淡的血絲自嘴角滑落,低落在他手臂上,他抬起手背擦去。


    卻感覺到她臉頰冰冷,伸手探了一下她的脖頸亦是毫無溫度。


    她此刻脆弱而單薄的樣子看起來就像是他處遇見她的那一年,她埋在雪地之下,毫無溫度,身體僵冷。


    司幻蓮雙臂抱緊了她,心中隱隱的痛,隱隱的怒,隱隱的灼燒。


    她為何如此的固執,如此固執……為了要護著的人,可以不顧自己,從來都是這副樣子的麽。


    聽說了鬼麵部落酋長遇刺,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凡音,是她動的手麽?


    她終於完成了央帝的指命,伶俐如她,殺完人以後應該能夠全身而退的吧。


    然而就聽說了鬼部眾世子動蕩,酋長之位至今懸而未決。


    西荒之中人人都覺得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一舉將鬼麵推下十三大部之首的寶座,甚至——群起而滅之。


    他知道英策熊始終在等這個機會,殺子之仇,不得不報。


    但是英無名和英花蟬一次次的阻撓著酋長,還未到時機!還未到時機!一遍一遍,英策熊已經惱怒起來。


    司幻蓮知道他們在等待什麽,等待鬼部內亂之時,借勢而起,順勢而為,這就是英無名師徒兩人的心思,他們永遠是羽翎部落中最冷靜而自製的人。


    司幻蓮不是。


    他忍不了的,他必須要親眼確認,凡音是不是已經走了,離開鬼部了,安全無虞的返回北央了。


    若是她還在……她還……他無法設想。


    於是在英花蟬的詫異之下,他獨自帶著鐵騎軍來了,他在鬼部營地之外駐守了十天,足足十天。


    他和他的鐵騎軍,巍然不動,就那麽守了十天。


    他看到了百鬼夜騎的隕落,看著士兵棄甲還牧,看著鏡王彌荼身邊的人越來越少。


    可是那個少年沒有離開,那個少年始終沒有離開,然後他看到沐凡音,單薄消瘦如落葉般飄零在他心尖上的女孩兒。


    她依然在那裏!


    鈍痛。其實沒有那麽難以忍受。滄海離開以後,一陣一陣的間隙的鈍痛擊中過他,留下的烙印始終未曾減滅。


    他知道留在這裏,繼續看著她,是對自己的折磨,是對自己的鞭撻,是對滄海的背叛,可是——他依然留在這裏。


    所有的人都以為小爺是為了等待,等待那個千鈞一發的契機,等待那個將鬼部,將百鬼夜騎一擊即破的端口。


    他也以為自己是的。


    就在剛才,眼看著百鬼夜騎遭到天煞地凶軍的聯合追擊,隻要再耐心等待片刻,就是最最最佳的時機。


    可是,他卻等不了的。


    她在軍中。


    她在那個人的馬背之後。


    她從那個人的馬背上一躍而下,為他擋住了千軍萬馬。


    所以他不得不迎難而上了,他不得不揮軍而下,破開利刃,衝鋒陷陣,隻是不能將她丟在那裏。


    他見不得!


    他知道,縱琴閣的人各個身懷異能,以一當十,當年他的母親亦是如此。


    所有人都以為,隻要有沐隱娘在,築南王是這輩子都不會被殺的。


    然而父親最終的落敗,卻是因為母親。


    最後的鬱鬱而終,也是因為母親。


    天可憐見,誰能夠明白?他能夠明白。


    縱琴閣的人,其實沒有那麽強,他們裝腔作勢,喜歡把自己當做很強罷了。


    他們可以在千萬人中取一人首級,卻無法抵禦千軍萬馬。


    所以與其說是母親在守護著父親,不如說,是築南王在用整個蒼城,整個蒼築關,守護著沐隱娘。


    隻要蒼築關不破,築南王府仍在,就是她縱琴閣大閣主的棲身之地,避難之所。


    然而她卻自己離開了這片領土,離開了築南王的羽翼之下。使他功虧城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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