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折堪這樣的年輕人崇拜小爺的很多,可是卻沒有一個能做到小爺的雷利果決。


    譬如眼前小爺讓他去追究歸月部落酋長的過錯,折堪就很不敢。


    司幻蓮正準備教育他幾句,卻看到外麵探頭探腦的回使官。臉色很焦急的樣子。


    “進來說話。”


    “是,小爺。北央……來人傳話了。”


    “什麽人傳的話?”


    “是平時與我們有聯係的店主。”


    “可是有大批的貨物要運?”


    司幻蓮不禁皺眉,平時這些小事都傳不到自己的耳朵裏,今日是怎麽了?


    “不是。那個人說……大小姐要見小爺。”


    “什麽大小姐。”


    “不清楚呐。那個就人說了一句,大小姐回來了,要見小爺。說小爺您會明白的。”


    大小姐?司幻蓮自言自語。驀然,他神情一肅,難道是長姐洛綺堯?


    被蒼城中的老店主稱之為大小姐的人,隻有築南王府的大小姐了。


    他立刻命人去請教不知天師,蒼城中這幾日的調度可是發生了變化。


    果然,回話的人說,朝廷調派了昶廣將軍的部隊前來協防。


    昶廣將軍。


    是自己的姐夫沒錯了。


    洛綺堯很小心,她並沒有約在蒼城或者是蒼築關外的走馬道,而是約在了雪裏坡。


    那是八百裏開外一望無際的平原。兩方的人馬隻要守住緊要的路口,哪怕路過一隻野兔都能一眼望見。


    司幻蓮隻帶了兩騎人,輕裝前來,見到長姐身影的時候不由得愣了一下,她身披不算太厚重的裘氅,迎風而立。


    隻身一人。


    司幻蓮讓身邊的人退出數丈遠,以至於根本看不清洛綺堯的臉,他自己則下馬徒步而近。


    “長姐。”


    自她嫁入將軍府的那日起,姐弟兩人便再未見過。


    唯一的聯係,隻有那一隻提醒的密函,且由將軍府派人發出。


    洛綺堯轉過身來,眼眸深諳的凝視著他。


    他更消瘦了,單薄了,眼神更銳利了,身骨更硬朗了。


    這幾年,他是怎麽熬過來的,她不想問,也不忍問。


    雖然是毫無感情的姐弟,但畢竟是骨血相連的姐弟,見到他的一瞬間,她的淚水還是不由自主奪眶而出。


    她說,“我們的家沒了。”


    司幻蓮眼眶也熱了起來,他自然明白她話語中的含義。


    往事一幕幕,又追溯倒流回去。


    他趕回蒼城的時候,滿目瘡痍。


    父親被鬼部留守的軍馬扣押,王府已成一片廢墟。


    母親出關而去,下落不明生死不卜。


    入的他眼中的隻有一具具屍體,一具具家人的屍體,他們那麽清晰,與記憶中鮮活的樣子重疊起來,逐漸的沒有了人氣。


    “長姐,我還在。”


    洛綺堯擦了一把淚水,恢複剛毅,“我也在。”


    “我不會讓家人枉死的。”


    “死了就是死了,不能複生。”


    她的話說的並不輕鬆,並不散漫,反而沉重,一字一字,就像千斤重,壓得人喘不出氣。


    “死不複生,我自然明白。可卑微枉死,卻是對生者最大的羞辱。”


    他說的認真,說的嚴明,說的犀利。洛綺堯心頭一震。


    他是在斥責她?斥責她的置若罔聞,見死不救?


    可是她又能做什麽!


    她姓謖,他也姓謖,可如今一個叫做洛綺堯,另一個叫做司幻蓮。這已經說明了一切。


    築南王這條命,就當是借的,王府眾口人的性命,全當陪葬罷了。


    “你甘心麽,長姐?”


    甘心?又怎麽可能甘心!


    但是父親選擇了妥協,他的生母不也選擇了妥協。


    難道長輩不反,還要由得他們兩個剔除祖姓的人來反不成?


    “阿蓮,我與你不同。”


    是,是不同。


    她還有存活的餘地。可他卻已經沒有了。


    但司幻蓮並沒有說破。


    她是他的長姐,是他眼下唯一的家人了。


    哪怕彼此憎惡著,血情依舊濃於水。


    她那麽樣的討厭他,依舊會在意識到他有危險的時候冒險送抵密函。


    可見長姐心裏並沒有完全放棄他。


    “姐夫是要駐守蒼築關了麽?”


    洛綺堯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眼下隻是協防,駐守的主將是卞六郎,那個人雞賊的很,連城營都不許入駐。”


    歎了口氣,繼續道,“蒼城現在的樣子,與我走的時候,不同了。”


    一邊說著,一邊暗中觀察著司幻蓮的表情。


    父親在蒼城注入的心血,她怕他並不能體會。


    但是她錯了,父親耗費了多大的心力,他或許沒有看見,可是父親的心思,他是明白的。


    父親的這個蒼城,是為了他的孩子們守著的。


    對於築南王來說,已經什麽都沒有了,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留給子嗣的了,隻有這座城,隻要這座城還在,孩子們就有地方可以回來。


    就是他們最後的庇護。


    那是父親的心意。


    “如果是別人,我怕你不放心,但是曳寒他,昶廣將軍他和別的武將不同,他有一顆仁義的心,你可以信任你姐夫。”


    “我信他。”而心底還有一句話他沒有說出口——但是我更信我自己。


    洛綺堯的來意司幻蓮很快就明白了,她希望他放手。


    徹底放棄蒼築關,蒼城。


    蒼築是北央的入口,是西荒進入北央最直接的通道,北央是絕對會嚴防死守的。


    “你真的忍心看著蒼城中百姓生靈塗炭?”


    她極力的鞭撻他的仁義之心。


    “兵家最上乘之計,叫做不戰而屈人之兵。”


    “可是北央民風素來剛正悍顏。”


    “北央也有軟弱的時候,就像央帝也會軟弱一樣。”


    兩人都是北央皇室祖訓下的犧牲者,所以他們尤其明白北央彪悍的做派是從什麽時候沿襲下來的。


    那就像一把雙刃劍,可以使人剛烈不屈,可也容易令人喪失自我。


    血脈的親情,不是可以被一書框死的。


    人性詭詐而多變,沒有什麽百年不散的。


    就像與非門,亦然如此。


    “所以你心意已定?”


    司幻蓮的語氣一下子刁鑽起來,“我記得長姐密函中所書,父親死因詭異,央帝有召必當萬分小心。難道是我領會錯了長姐的意思?”


    洛綺堯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很豐富多彩。


    她先是震驚,繼而是惱羞成怒,最後演變成了氣怒。


    她隻是怕他死了,所以讓他逃。


    至於他要怎麽逃,逃到哪裏去,她一點概念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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